渴饮（1）

    邓云邱现在的状态很尴尬，既不算加班也不算休息，他纠结地看着眼前裹着毛皮大衣的男人：“你想不起自己的家在哪儿了？”

    许彦看着他，摇了摇头。

    他当然可以出门，程若水给了他很多的自由，跟男人控制欲一样强大的是他的自信，程若水深知他聪明的小野猫绝不会逃出他精心打造的囚笼。许彦等了很长时间才等到这个机会，程若水短时间内不会回A市。

    邓云邱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擦了擦自己的警徽。今天队长私下交代了他一个任务……不是强制，因为知道他有绕山晨跑的习惯，所以拜托他盯着从山上下来的车。

    具体的东西邓云邱一概不知，他从事着不能回避的职业，知道的越多，就离危险越近。他刚毕业一年，什么东西都可以慢慢学，不着急在这个时候抛头颅洒热血。

    只是有时候，邓云邱看着熬夜加班对卷宗的同事们，察觉压在他们脊柱上散不开的黑雾时，总希望自己能成长地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每天晨跑的计划延长了前后半小时，邓云邱有一双很锐利的眼睛，自信这个点出入的任何人都瞒不过他，但很奇怪，他从未发现任何异常。

    除了今天。

    夏末秋初，披着裘皮本来就很奇怪。男人的身体有些过分瘦弱，像失去了镜头修饰的明星，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邓云邱甚至觉得自己看过去会走神：“那姓名？其他信息有吗？你……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许彦看着他，细白的手从毛皮中伸出来，指了指他的腹部。

    邓云邱下意识地吸了吸肚子，看着单薄白背心下突显出的腹肌轮廓才匆忙放松，后知后觉对方应该是饿了：“你想吃东西？”

    年轻男生向来大大咧咧，晨跑最多带瓶水，跟他那辆有点小巧的女士自行车放在一起，左右山上都是富人，没人看得起这么一辆掉漆的粉红自行车，他连锁都懒得上。

    现在他倒是有点侥幸自己骑的是这辆了——后座可以带人。瘦弱男人没有反对的意思，邓云邱确定他能坐稳，还有点担心，长腿撑在一边，将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山上没饭馆，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再想办法送你回家，可以吗？”

    他觉得这人不像是精神有问题，只是不怎么喜欢说话，有点闷，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又像是什么都懂了，邓云邱业余时间很喜欢看各种网络，想这人会不会是什么大户人家的私生子，或者被女人包养的小白脸。

    邓云邱晃晃悠悠地骑着女士自行车下山，环在他腰上的手很凉，等他到了自己常去的小饭馆，这双手更是被吹得惨白，邓云邱粗线条，脑子转都没转，扶人下车的时候顺便把那双手捂在自己炽热的掌心搓了搓。

    “云邱又来啦？好几天没见你了，年轻人不好好吃饭可不行。”

    “吃了吃了，出门前就吃了！”邓云邱点了两个小菜，油条豆腐脑酱牛肉，跟老板娘吹牛，“这不做好事嘛，晨跑的时候碰见个走丢的，等会我顺路把他带到警局去。”

    “又乱花钱！上次也是，你那点工资，还不够你天天往外掏的！”老板娘放下碗，唠叨，“不能因为年轻就不为以后打算，你还没娶媳妇吧？以后有了女朋友，开销大了去了，现在不省着点，到时候哭都来不及哦！”

    “也没人看的上我啊，聚少离多的。”邓云邱挠了挠头，“跟我谈恋爱多亏啊，万一哪天光荣了，连个抚恤金也捞不着。”

    “你呀！”

    许彦小口咬着油条，有点腻，他不常吃这种东西。不过，至少目前来看，他没找错人。邓云邱从身份上来说算他母亲的小师弟，跟他母亲在警校跟了同一个导师。

    那个导师主持实行了“渔网”计划。许彦还记得那段时间他母亲总是加班，匆匆忙忙的，回家之后还熬夜到很晚，他半夜起来揉着眼，看到母亲卧室里昏黄的光。

    “彦彦，”许雯文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笔，挪过一旁的书压在自己正在写的东西上，看样子像一封信，“睡不着吗？”

    许彦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我梦见窗外变成了海。”在梦里他不敢开窗，好像一打开窗户水就会涌进来把他淹没。

    有一只手握在他的手腕上，他看不清对方的脸，那人说“快逃”，可他不想走，窗外游过庞大的鱼类，尾鳍狠狠地甩在玻璃上，那人生气了，推了他一把，然后他就醒了。

    许雯文笑了，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不是说周末要跟同学去水族馆？”

    “嗯。”班上聚会，一直吊儿郎当的程俊祁提议去水族馆，最后投票通过。程俊祁混在他那帮兄弟哥们里，在他经过的时候用有点邪气的眼神看他，说了几句什么，周围人爆发出哄笑。

    许彦皱眉，程俊祁很快在旁人的打趣下跟他道歉，像只夹起尾巴的狼狗。许彦不想理他，转身的时候手又被人摸了一把，罪魁祸首抱着膀子望天，许彦冷冷地训斥：“幼稚。”

    然后他就在昏暗的水族馆里被人蒙住眼压在墙上亲吻，许彦跟母亲学过格斗，但这个人从身高到体型他都很熟悉，手臂挡住他的眼睛，在他唇上落下轻柔的、啃噬般的吻，四周寂静，好像鱼鳍拨动水的声音都清晰起来，晦暗的波光落在微颤的眼睫上，等睁开眼，对方早就不见踪影。

    许彦并不知道“渔网”是什么，但他母亲在参与最后那场爆炸案之前，很多次在电话里跟别人争吵，几乎每次都有这个词的出现。许彦搜集了很多信息，但一无所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东西出来问题，计划失败了，最后导致了爆炸案的发生、他的母亲变成植物人，程若水变成了唯一的胜利者。

    许彦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去，邓云邱确定他是真的吃饱了，才一边感慨一边把他剩的东西吃了个精光。他笑起来的时候很爽朗，路边小店里的叔叔阿姨似乎都认识他，撺掇着给他介绍对象。

    邓云邱走的时候又倒回去，不一会儿提着杯豆浆出来：“你不好好吃饭一会儿肯定会饿，这杯没放糖，等会儿你去警局慢慢喝。”

    许彦看他怀里还揣了两根火腿肠，识趣地没再说话。火腿最后孝敬给了停车场的猫大爷，邓云邱领着他办手续，许彦半点不担心，果然，帮忙查询的女警摇摇头。

    “那也不能把他扔这儿啊……”邓云邱谢了女警，有点犯愁。

    “你先带他回你家换个衣服？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他的家人呢。”女警道，“可别说你又没干净衣服换了。”

    “那不能够。”邓云邱理直气壮，“行，那我带他回宿舍一趟。回来再打卡。”

    邓云邱作为警局的新人兼为数不多的单身狗，宿舍还不错，就是人和垃圾各占空间一半，他指给许彦洗浴用品的位置，看他没什么问题，才退出来，顺便收拾了一下屋子。

    浴室门打开的时候他正拖完最后一遍地，被子都叠成了豆腐块，保证领导来检查也挑不出一点毛病。听见响动，邓云邱下意识回头，然后一脚踢翻了水桶：“你……”

    电话突然想起来：“云邱！快点回来！队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