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表白

    姜蔷薇从小到大都是独立又懂事的乖孩子。她的母亲莫紫鸢时常当着亲朋好友的面夸奖自己的独生爱女。在女儿的钢琴演奏会举办成功并获得热烈反响后，她更是带着女儿四处出席宴会，揽着还不到自己一半高的女儿的肩头，得意炫耀。

    “我女儿的才华像她父亲，但弹钢琴是我培养的，姜泽只顾着自己的事业。我看到小蔷薇踮起脚尖在姜泽的钢琴上乱弹，就给她找了一位启蒙老师。如今女儿这么争气，她父亲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多少对自己当初重男轻女的想法感到忏愧。”

    母亲……蔷薇的背上压着一座山，喘不过气。

    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令蔷薇面前的饭菜索然无味，她茫然的望着男人用宽厚的手掌托住盛粥的碗，将表面一层不太烫的粥舀进勺子里喂向她嘴边。

    带有家乡味道的白粥湿润干燥的嘴唇，她缓缓张开嘴，含住勺子，吞下温热的关怀，眼泪流了下来。

    霍维伊兰德，这个无微不至照顾了自己几天的男人，是至今为止从未给过她任何压力的男人，而她心里仅能容下对母亲处境的忧虑，和对他积压已久的怨恨。谁是谁非，她已经搞不清楚了。

    “来，再吃一口。”

    她摇头，推开男人。

    “……在秘林小屋里，你每天都是这样喂我吃饭的。”

    “你是说我们一起住的民房？”

    她点点头，“我右手腕上的镣铐太重，摔掉过一次碗，以后你就一直喂我吃饭……所以我就想，我和雪球其实都是你养的宠物。”

    他囚禁她，调教她，让她取悦自己。

    南方军在秘林里奸淫虐杀难民，险些被抓住的她得到他的庇佑。她需要报答他，而男人有一种令她着迷的魅力，那身南方军肃穆威严的军装既让她畏惧又让她憧憬，在他让她初次体验到性爱和调教后，未经世事的女孩儿很快深陷其中，不知不觉成为令反抗军不齿的“性奴”。

    “雪球是谁？”

    “就是你送给我的兔子。被你救回去的第二天我为了找它跑出去，你以为我要逃走。”

    她从回忆里抽离自己，苦涩哽在喉咙里，女人握紧拳头的双手和打转的热泪不过是面对过去痛苦经历的恐惧和抵抗。她想和他做爱，就在现在，在外面人来人往的病房里，做一些羞耻污秽的坏事，来证明她经历的不是强暴，他对她的爱强烈到难以克制，她不过是犯了点小错。

    她无声宣泄一阵后，冷静下来，胆怯的抬起脸偷看霍维的神情，男人眉头紧锁，严肃的绷着脸。她有一瞬间意识到自己正在走母亲的老路，埋怨、数落、自怜，给周围的人带来折磨。

    曾经的她对甘受欺负，不准她痛恨父亲的母亲困惑不满，又认为如果母亲真的有自己描述的那么悲惨，为什么不离开父亲？母亲对她说，为了让她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因此选择牺牲自己的一生，她忍受父亲多到令人发指的丑恶言行，畏惧他又厌恶他。

    母爱是伟大而无私的。成人后多年，蔷薇依旧对母亲的苦衷深信不疑，即便她很少见到那些“恶行”发生，渐渐淡忘身边正在发生的“悲剧”，母亲也会把细节一字不漏的描述给她听，让她时刻感受到母亲深处泥潭火坑。

    有没有一个可能——一个小女孩儿的稚嫩声音在心底提出疑问，母亲也会说谎，她用不幸的婚姻和自身的悲苦作为要挟，让她同样不幸，她的爱并不无私伟大。

    不对，不对，她不断否认。霍维可以不爱她，但是自己的母亲不会。

    “我想回家。”她突然说。

    男人思索了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哪，他对女人态度的转变有些难以理解。

    “以后可以不带我来这家医院吗？你也许已经忘了我在这里经历过什么了。”她淡淡的看向窗外。

    “你不会在这家医院再看到他了。”

    “为什么？”她回头问。

    男人没有回答。

    “你只会对自己看不惯的人出手。”

    “你说的对。”

    她转向窗外，轻笑，泪花迸了出来。

    她支撑虚弱的身体，走下病床，站在窗边回过头，神情略显不屑的看着男人。

    “伊兰德，我们还是不要再用口头的爱意你来我往了。从我嘴巴里说出来的是爱，被你学去再说出来是虚伪。好了，现在我也知道自己虚伪了，我们谁也不爱对方，我无知，你无情，这才是现实！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无私的爱！”她越说越愤怒，身体跟着情绪晃动不稳。

    恐惧的经历在蔷薇脑海中闪回，男人立即暴跳如雷，掐住她的脖子给她一个耳光，拳头挥来，打在她身上。她惊恐到意识恍惚，又被他的话拉回现实，“过去我不爱你，因为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是你让我懂了爱，蔷薇。我现在每一天都能感受到，我比前一天更爱你。”

    “调教我，控制我，监视我，拿我当舞台上表演枪法的道具，为了马修扬去和雷蒙打架，我被人羞辱你却无动于衷，对我冷漠无视，没有耐心，挑剔，不懂包容，把我当做生育机器，这些，请问是你霍维伊兰德对我全部的爱了吗？！”蔷薇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口，愤恨而绝望，“你当我什么都感受不到吗？你的爱，呵呵。”她笑着抽泣，“没想到你竟能那么真诚的撒谎，美化自己……都是我不好，我强迫一个没有爱的人去爱，逼得他只能撒谎伪装自己。”她抱住双肩，伏在窗台上哭泣，“我知道你在意我，霍维，可是这不是爱。我已经死心了，只是不甘心我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什么也得不到，我曾经那么爱你，只要你愿意承认爱我，我可以为你去死，可是你从未施舍给我。那个单纯到可笑的姜蔷薇在秘林营地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又是谁呢？蔷薇伊兰德，一个表面上用来取悦主人，实际被反抗军摆布利用的棋子，她被迫承受着姜蔷薇生前的痛苦，想获得新生却无能为力的人。霍维，你知道我待在你身边的目的吧？我需要你，不管是为了我和我的家人还是必须执行反抗军的命令，我都需要利用你，我也可以骗你，真心假意说得让你分不清楚，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傻，是我始终下不了决心，偶尔还会做一些痴心妄想的美梦。我现在不想再说谎了，我厌倦了为了生存提心吊胆面目全非的自己，你的顶楼豪宅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已经被西方军的轰炸机夷为平地，你说那是我们的家，我却觉得那是关住我的牢笼。那天夜里我打算出去找你的时候，身无分文连叫车的钱都没有，却有成堆的挑不完的漂亮衣服让我苦恼装扮，活像个小丑。我担心你死了，却又恨不得你真的死了。你活着带给我痛苦，你死了我也活不了。我从头到尾只是在烦恼我自己的事而已！什么爱情，连活下去都困难的时候，谁还能慷慨到拿出爱给别人？！”

    “在秘林我不能承认喜欢你，也是出于这种想法。”

    “……你现在又承认喜欢我了？”女人含着泪，不甘心的盯着他。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我说了我现在爱你，还不够吗？！”

    男人的不耐烦令她心灰意冷，她仿佛看到那个饱受折磨的女人独自一人无助的哭泣。

    “那个女人真的很傻，很蠢，她为那个男人承受的所有痛苦毫无意义，她也不过只是恰巧路过他身边，被他捡回去强暴囚禁的性奴而已。她什么都不是，没有任何价值——”

    “蔷薇，好了，别说了，我们——”

    霍维走过来抱住她，却被女人顽固的推开。

    “她在秘林营地像一具行尸活着，勉强在父母面前装作正常人，直到看到那个男人，鲜血淋漓的吊在刑架上，叫住她，强吻她。他唤醒了她埋葬的记忆，给了她勇气，在遭到轮奸的记忆里，还有一个人是在意她的，她曾经难过的把他们当做一类人，但他证明了自己跟其他南方军不一样。”她忍住眼泪，“她无论如何都要维护他，哪怕每个人都告诉她那个男人有多残忍，她不怕被误解是叛徒，能和他一起死都是幸福的。她第一次偷东西是拿了一根上司的香烟带给他，看着他在监狱里吸着烟对她笑的样子，她觉得那就是爱了，那个男人是她的依靠，她一辈子都要和他在一起。”她哽咽，“她的父母从未让她依赖过，她以为任何事都只能靠自己。那个男人让她明白依赖是怎样幸福的事情，她也想成为他能依赖的人，但是男人抛弃了她，男人不知道她因此受到多少嘲笑和唾弃，也不知道那些痛恨她败坏道德的女兵用了什么手段羞辱她。”她再次哽咽，“男人只顾着生他自己的气，让女人独自承受所有痛苦。那女人的人生就是一出不断循环的悲剧，她唯一能做的是默默承受。如今她不想沉默了，再害怕也要面对，这次她选择做真实的自己。”她看向男人，清澈的瞳孔中映出男人的脸，她语气变得轻松，“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所有我要对你说的话，都在今天说完了，我没有什么遗憾的事情了。”

    “不，还有我们的孩子。”

    “说什么好呢？你拒绝合作被她们剜掉一个肾，失去了理智，因为我站在她们的立场而拿我泄愤，你和反抗军的仇恨永远都是我不能理解的事情，我作为一个棋子没什么可评判的。”

    “因为你不会像我一样真正去恨一个人，所以你才无法理解仇恨，可是那时候我不懂。”

    “你以为我为了什么用一个刚刚45天的胎儿让你向反抗军妥协？为了我自己？还是那些欺凌我的反抗军？！呵呵，你的气量只会让你疑神疑鬼罢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对你，蔷薇，我当时很愤怒。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想生我的孩子是因为还不能原谅我，你说不恨我是在委屈你自己。”

    “不，我不恨你。恨你的女人已经死了，你死了以后可以去另一个世界补偿她，不需要跟我说。我说不恨你，主要是因为我害怕，害怕一旦我们关系破裂，我会被你送进军囚乐园。我不是没见识过你报复人的手段，我避开不谈孩子的事情，是那件事至今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噩梦，我不愿再回忆！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每天与恐惧如影随形的日子对我来说更加煎熬。不管是你还是你们推崇的新世界法则，我都已经受够了。”

    男人颓废的坐在床上，一言不发。

    她脱掉病患服，换上自己的衣服，男人问她去哪，她轻松的看着他笑了笑，“我说完了，出去走走。”

    “我跟你去。”她拒绝。

    “什么意思？”男人面色冷峻，短短几个字透出的逼人气势令女人收敛了笑容。

    可她不回答，反而问：“你一直在听我说，都没有告诉我，如果我真的不会再爱你了，留在你身边也只是因为反抗军的安排，你会怎么对我？要把我送到囚园，还是集中营——”

    “待在我身边，我不会把你送到任何地方。”

    “如果我要利用你呢？”

    “利用吧，这不就是我对你的价值么？”

    “你的意思是打算背叛......”蔷薇语气压低，难以置信的看着目光坚定的男人。

    “这样做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么？”

    女人内心动摇，面前的男人那么坚定的表示过新世界的秩序就是真理，她只需要服从，他的父亲怀疑过他，严厉的惩罚过他，他也证明了他的忠心。

    “你在骗我。”她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目光。

    “没有。”

    “不，你在骗我。”她有些慌乱。

    男人用吻代替回答，唇瓣含住女人的嘴唇温柔吸允，在女人羞耻慌张的间隙，舌尖猝不及防的探了进去，女人剧烈抗拒，拳头如雨点打在他肩头、胸口，湿滑的舌头依旧无所顾忌的在女人口腔中搅动。

    “不......”女人喘息，红晕爬上脸颊，“为什么？”

    “你那么死心塌地的爱我，愿意跟我一起死，我还有什么不能为你做的？”

    “那是以前的我，不是现在的我，你刚刚难道没有听明白吗！”

    “我听明白了。”他说着把女人抱起来，举过头顶，“像你这样好的一个女人，我不会放弃的。”

    “放手！不可能了，伊兰德。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我也没办法再爱你，除非我再失忆一次。”

    男人脸色不悦，把女人放倒在病床上，健硕的身躯压住弱小的猎物，闷声闷气的说：“卑鄙的女人，刚刚让我爱上你，又说不爱我。”

    “刚刚才爱上我？”

    男人愣了一下，急忙补充：“这次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