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书屋 - 耽美小说 - 太平烟云在线阅读 - 第二十一章 湘阴故事

第二十一章 湘阴故事

    第二十一章   湘阴故事

    太平军乘胜追击,李续宾所部湘军之前攻占的地方,现在逐一又都归属了太平军,林珑带着残存的几十个人,一路奔到了太湖,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在太湖终于得到了三河战役确切的消息,自李续宾以下,包括营官谭振庭在内,五千湘军基本给太平军全歼。

    林珑之前还心存侥幸,想着既然有兵勇能够逃出来,或许自己的表哥也能万一撤出,此时听到了这个确定的消息,眼泪不由得便要流出来,却仍强忍着泪水,处理军务。

    黄品贤也一直没有得到温采元的消息,心中焦虑,温采元对于他,还是与别人不同的,可以说是他在这里除了林珑之外,最熟悉的人,虽然晓得温采元的心从来就不属于太平军,然而他毕竟是与自己一同从太平军过渡到湘军,看到了他,就想到了从前在太平军中的日子,可是如今温采元生死不明,于是黄品贤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感觉,能够将自己的现在与过去联系起来的线索,已经越来越少了。

    此时又确知谭振庭也已经阵亡,黄品贤马上便想到了林珑,谭振庭不仅是营官,也是林珑的表兄,两个人乃是血亲,如今谭振庭死了,林珑定然十分伤痛。

    于是黄品贤这一天便想要安慰林珑,先是递了一盏茶给他,林珑接过来喝了,然后黄品贤便小心地说:“哨官,营官的事,你节哀顺变吧,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林珑终究也有需要人劝解的那一天。

    林珑两眼发红,点了点头:“你不要担心我,这件事我早有预料,当初表哥将我留在舒城,就曾经担忧过三河这一战,只怕不利,现在果然是这样,我定然要让逆匪血债血偿。”

    如今林珑对太平军,可是切齿痛恨。

    况且林珑此时确实不能一心沉陷于伤痛,李续宾的这一支湘军已经算是全军尽覆,连李续宾本人都殉国了,残余的部下便要考虑自己的前途问题,湘军虽然作战能力强,然而本质上属于私兵,不在国家正规军事系统之中,各支湘军其实只是主帅个人的军队,现在李续宾死了,他所留下的这些部队,或者是解散,或者找到另一个主帅接纳,林珑现在想的,就是这件事。

    几位营官凑在一起,外加振字营如今最高长官——哨官林珑,共同商议了一番,决定去投曾国藩,毕竟这一次,曾国藩的弟弟曾国华也死在三河,曾国藩为了弟弟,或许会接收这一部分湘军,胡林翼也关心李续宾的残部,听说他们有意转入曾国藩麾下,便答应了,并且给曾国藩写了一封信。

    曾国藩正在痛惜弟弟曾国华的阵亡,见这一支湘军前来投效,自然接纳,只是这一部分湘军很多建制残缺,比如振字营,只剩下一个哨,而且也不是满员,便让他们自行招兵,于是林珑便将队伍交给苏占鳌暂时带领,自己带着几名护勇,回湘阴补充人员。

    黄品贤随着林珑,一路来到湖南,黄品贤当年离开九江故乡之后,虽然转战各方,这还是第一次踏入湖南的地界,来到这里,满耳听到的都是湖南方言,“他横咯无朔聊”,幸好黄品贤在湘军之中几年时间,所以大概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总是做一些顽皮胡闹的事情。

    林珑回到家乡,先去见了姨母,将谭振庭阵亡的事告知了姨母姨丈,林珑的姨母谢夫人当时便哭到心脏绞痛,谭振庭的妻子邹氏也哭倒在一旁,“我入了这家门不久,你便从军走了,如今只有一个女儿,今后可让我怎么办啊?”

    林珑对姨母发誓:“我定然会给表哥报仇雪恨,这一次回乡,就是要多召集湘乡子弟,再组一个营。”

    谭振庭的弟弟谭光庭,今年十八岁,听到兄长战死,表哥回来招兵,当即报名参军,谢夫人搂着自己唯一留下的这个儿子,不住地垂泪:“光庭啊,你此去只要忠心报国,勿以家中为念。”

    于是谭光庭便是林珑招到的第一个人。

    林珑在湘阴竖起了招兵的牌子,其实招兵倒是不难,毕竟山民贫困,而湘军饷银丰厚,一名正勇每个月能有四两二钱银子,小口粮钱还不包括在内,不要说穷苦的山民,即使朝廷的绿营,薪饷也无法与湘军相比,最高等的马兵,也不过月饷二两,步军的战兵,每个月领一两五钱,守兵就更低了,只有一两,湘军步军普通的正勇,比绿营饷银最丰厚的马兵还高出一倍,所以吸纳兵源是不愁的,即使是要上战场冒生命危险,毕竟有这么多钱拿,可以补贴家里,而且自己当兵去,总比在家中食不果腹要好许多。

    林珑还算是比较有底线,不会借招兵的机会勒索,他是听说过有一位营官,在平江招兵,不但不提供伙食,而且先要报名的人每个人出钱三百文,才登记在册,算是正式的兵勇,那个人招了几百个人,不必立下战功,先便有几十两银子赚,可见加入湘军对于贫苦山民来讲,是多么有吸引力的一件事,居然是一条相当好的出路。

    因此林珑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招募了四百多人,与原本的那一哨合起来,达到了满营建制五百人,转过年来,咸丰九年一月里,林珑带着新募集到的湘勇,便一路赶回南昌,这个时候林珑正式成为了营官,曾国藩拨给他经费。

    湘军每一营都有一个代号,一般都是用统兵官的名字,比如谭振庭的那营,便叫做“振字营”,如今林珑是营官,便也要取个名字,新任的帮办文书曹云澄送了林珑一个表字,“玉声”,于是他这一营便叫做“玉字营”,毕竟叫“珑字营”不是很好听,一个不留神,容易顺口说成是“聋子营”。

    林珑如今也有一个文书班子,拨给的办公经费每个月原则上一百五十两,因此除了曹云澄,还有几个文人书生,都在他这里帮办军务,林珑这一个营的架子,总算是搭了起来,今后就是要慢慢磨合。

    由于“玉字营”基本上乃是新军,暂时不能带去打仗,首先要进行严格的训练,林珑每天操练士兵,营盘之中常常听到演练武艺的呼喝之声。

    看着这满营的士兵,林珑有些欣慰地对黄品贤说:“虽然三河那一回,我军损失数千人,可是现在马上又恢复了过来,起码人数上是够了的,看看他们训练的,多么卖力。”

    黄品贤看着那些用刀枪戳刺稻草人的新兵,暗道确实是很有劲头,不要说山民,连那班读书人都是如此,当初编纂太平军情报集的湘军采编所,那一班总纂分纂每个月统共只领四十两银子,分摊到每个人的头上,不过是和军中的兵勇饷银差不多的薪俸,然而一个个却是如此竭诚尽力,那些人也是很有信念的了,灭亡太平天国的信念。

    另外到现在为止,也并没有温采元的消息。

    士兵要操练武艺,从什长到哨官的逐级军官,则要进行军事条令与战术规则方面的培训,比如怎样行军,怎样扎营,黄品贤在旁边听着,其实和太平军有许多相似之处,太平军扎营的时候,也是非常注重警戒,彻夜有人敲锣巡哨,行军的时候当然不准掉队,另外道路也要查看明白,从某处到某处,大概多少距离,途中还有人站在岔路口,手里拿着旗子指引,“此是正路,此是岔路”。

    林珑又讲解战术,“作战一定要查看地形,讲究主客,每到一个地方,先深沟高垒,再想着攻击,倘若是长毛忽然退走,一定要谨慎追赶,长毛狡诈,最擅长引诱我们追击,然后他事先埋伏好士兵,给我们一个回马枪。”

    就是着名的“三十检点回马枪”啊,陈玉成最擅长这个,当初黄品贤脱离了太平军的时候,陈玉成刚刚升为检点一年的时间,这些年“三十检点”的名声愈发响亮,陈玉成尤其精于诱敌深入,然后反戈痛击,用此战术取得了多次相当重大的战果,因此太平军那一边,人人传颂“三十检点回马枪”。

    黄品贤想到这个名号,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年在武昌时,见到的三十检点,那时候陈玉成只有十八岁,少年英姿,如今五年时间过去,二十三岁的检点大人风姿更胜当年吧?

    谭光庭看着黄品贤忽然间一脸神往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捅了一下他,悄悄地说:“嘿,品贤,你在想什么哩?”

    黄品贤猝不及防,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三十检点”,好在他马上回过神来,说道:“没有什么。”

    谭光庭撇了撇嘴,自己才不会信,方才黄品贤那个表情,分明是在思念着什么,难道除了自己的表哥,他还有旁的倾慕的人?

    这一次表哥回乡招兵,自己可是看到了,表哥和这个黄品贤的关系很不一般,招兵的空挡,自己跟在表哥的旁边,便听到表哥对这个人说:“难得来我家乡一次,我们出去逛一下吧,我陪你看看湘阴。”

    当时黄品贤微微笑着说:“只怕你会累了。”

    表哥当即说道:“有什么累呢?出去走走,我也散散心。”

    于是表哥便带着自己和黄品贤,走在湘阴县城的石板路上,自从太平天国的战争开始之后,许多地方战火连绵不断,比如江西、湖北、安徽,因此民生相当凋敝,湖南虽然经历过两次长沙之战,好在还没有那样的战祸频繁,这两年算是安宁。

    所以这湘阴小城,竟然颇为热闹,街上许多人担着担子走路,巷子口老妇人坐在一张小小的蛤蟆凳上,卖着煮在锅里的粽子,那小铜锅冒着腾腾的热气,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格外给人以温暖,还不仅仅是如此,那袅袅的蒸汽,恍然间竟让黄品贤仿佛看到了寺庙里的佛烟,明明只是一口煮粽子的小锅,就让他感到了神佛的保佑。

    当时看着黄品贤一脸幽幽的神情,谭光庭便问道:“这街上有什么好看吗?”

    黄品贤笑着说:“很好啊,就是那种平凡的人间烟火。”

    人们的神情都相对平和,不是那种惊惶不安的神色。

    谭光庭有些不以为然地说:“我是觉不出来,在这里住了十几年,都看腻了。”

    谭光庭这一次从军,除了要给哥哥报仇,也是要到外面看一看,这个小县城,他早就觉得烦闷,实在太小了,无论是东西还是南北,走不了几步,便到头了,闷闷的,很是无聊,整年少有令人惊异的消息,谭光庭正在热血蓬勃的年纪,只觉得倘若再在这里待几年,便要将自己闷死了。

    表哥林珑则说:“光庭,等你出去几年,可能就想回来了。”

    谭光庭将脖子一梗:“我就算是百战归来,也不想再回这里,我起码要去岳阳。”

    林珑和黄品贤听了都笑,林珑转头对黄品贤说:“可惜如今只是腊月,到过年还有十几天,否则正月里从初一到十五,都有‘耍故事’可看,热闹得很。”

    黄品贤当时说的是:“现在也已经很好,只要这样,便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