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联姻之斗，暗中策谋

    玄峣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终于作罢，转身要走。忽地一队黑袍人在他视线远方擦过，与他在边境见过的那家伙一模一样。

    那些人分作几堆，有的在王府周围徘徊，不知在刺探什么；有的上街去了，多半是打听事情。一副盯上此地、不拿到消息不罢休的模样。

    玄峣还走不成了。正事要紧。他躲到松树下，隐藏身形，驱使耳力，偷听这些家伙的谈话。

    “……那亲王，确与女丞相有关，就不知女丞相何时到了人间，是否还活着……”

    “……眼下我们也在提亲，不过不妨碍，那人间的皇帝命里无子，最近又失一子，到现在还暴跳如雷……”

    “……皇帝答应了么？……”

    “……自然答应，他对庶出的公主，不甚看重，这买卖一定划算……”

    他们说的公主，乃是皇宫里的大公主。

    三个月前，大公主听闻寒鸦投湖死了，闭门不出，暗地里哭成了泪人。

    皇帝气得半死，全城搜索寒鸦的尸体，却也没耽误表面的公务。

    这日有旨意传来，要大公主嫁与一位外界的女王，并在京中置办了女王府。

    大公主心已木然，暗想既然无法嫁给心爱之人，那么若做联姻的棋子，嫁给女王总比嫁给男子要好些。她对未来毫无盼头，接旨答应了。

    大公主长在深宫，对外族的情况不甚了解，也无心了解。但玄峣确是晓得的。

    魔界中有若干部族，互相通婚。其中一支魔火族，最为强盛美丽，人口众多，由女王统领。

    据说这一代女王阴阳之身，早已到了婚配之龄，尚无后嗣。族中凡是同有阴阳之身的男子，无不暗中倾慕。但女王只爱女子，身份能与之匹配的女子却少得可怜。

    她不愿仓促成婚，眼下既无爱情，婚姻就得利益相合。后来女王看了大公主的画像，甚是满意，按人间的规矩，预备了数十车珍贵的礼物，差使臣到人间提亲。

    提亲的队伍趁着夜色，进了皇城，无声无息。若非玄峣提前听到风声，断然发现不了这暗中互通的款曲。

    魔火族实力强大，不论男女，个个骁勇善战，人间军队实难与之匹敌。皇帝派公主前去和亲，倒也在意料之中。

    笼络了强大的魔火族，剩下的那些部族，就不必多么惧怕了。

    再说女王孑然一身，娶了公主，便封她做王后。就算只是一族的王后，那也是王后呢，总比做庶出的公主强上太多。这笔买卖真是对三方都划算的。

    原本再正常不过的事，玄峣却觉得奇怪。

    ……时机实在可疑，偏偏赶在天界战事僵持，无暇他顾的时候，总觉得魔族的心思，没有那样单纯，何况还有这些跑来王府刺探的家伙……

    他将情况加之自己的猜测，写作一封密信，差灵鸟送去天庭太子宫中。

    ……父亲此时应也在爹爹那里吧？送去爹爹那边，要比送父亲宫里安全一些……

    他之思虑固然周密，信也送对了地方，不过关于玄翊的事，却猜错了。

    玄翊此刻还欠着海龙王珠子未还，带着七帝子下了东海，顺便做刺探军情之用。

    白蛇帝子拆开儿子送来的密信，读完那走笔如飞的流利字迹，皱起眉头。不一会儿起身更衣，暗暗到天帝宫中去了。

    他又感叹：我这儿子确非常人，眼下已懂得操心，真真全随了翊。翊毫不担心，放他一人在外，实有道理。小公主想要让弟弟刮目相看，不容易啊……

    天帝得了消息，第二日召集诸帝子和大臣开会。众人各执一词，各自猜测，为应对之策，互相大加争执，最终也无结论。因此事不急于一刻，天帝解散众人，独将白蛇帝子留下。

    “你前些日子去魔火族，也联络了暗桩吧？”天帝问。

    “正是。儿子已经令那人刺探联姻细节，稍后应有消息送到。”

    “你之猜测呢？”

    “此事与我天界暂不相关，但不可不管。魔族早就意欲蚕食吞并人界，最终为己所用，甚至将族民移居中原大陆。人界若亡，现下三足鼎立之势便被破坏，我天庭就要四面受敌了。”

    天帝一叹。

    “你的说法，应是最为接近。玄翊此去东海，听闻那海龙王担忧之事，也与魔族相关。且听玄翊回来怎么讲。”

    “是，父亲明鉴。”

    “——对了，我偶然听说，老七对小公主有意，你们怎么看？我担忧老七已久，他跟着你们二人，虽有进境，终是天真。若他与公主情投意合，将他送去桃源，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七弟对小公主确实兄妹之情甚笃，且对她多番照顾。但要说结亲，小公主不谙世事，言之尚早。”帝子谨慎地回答，“父亲若有意撮合，叫七弟常去桃源，教她念书便是。她在宫中，就由七弟教导读书，想必已习惯了。”

    “若非互相有意，倒不必勉强。不过你这主意甚好。父亲教小公主术法，已是劳心，读书一事，该为她额外配一个老师。……和她相比，玄峣那个野路子，反倒别具一格。”

    帝子微笑。

    “玄峣全随小叔叔。小叔叔的性情，父亲自然了解。如非自己亲眼所见，谁教都不听的。”

    于是这事便安排下去，只待七帝子回来，问他的意思。

    却说海龙王非要叫玄翊亲自过去，原是想法与魔族不谋而合，想同天界结姻亲之好。

    东海毗邻天界，二者自古有所往来，后来天界帝位为那恶蟒篡过一阵，东海为求自保，联系便断了。如今帝位稳固，血脉正统，正是重修旧好之时。

    “……那一窝蛟在我东海作乱，闹得乱子也不甚大，却让人头疼不已。如今魔族也动作频频，似乎想要抢夺海底圣物，却又隐而不发，单是骚扰，不知意欲为何。我深感忧患。”

    老迈的海龙王，坐在龙座之上，望向身边的圣女。

    圣女以纱覆面，来自深海的朦胧微光，笼罩得她白衣胜雪。浑身圣洁光华，教人不由得心生敬爱。

    “……近来我常感心力不支，意欲退隐。我只有这一名女儿，日后她将是海底的女海龙王。虽须帝子入赘，但想必对无论哪一名帝子，入赘海龙王为婿，皆不算亏待。还请三公子和七帝子，将我的意思告知天帝。”

    海龙王长居深海，家底雄厚，十分富庶，眼下好吃好喝，招待了他们一顿，拿出许多礼物，态度诚恳，礼节又足。玄翊认为此事不差。答应回返后与天帝商议。

    二人不多耽搁，事毕便离开东海。海龙王转头问圣女。

    “见了这两条龙，你自己怎么想？”

    “那三公子确是最值得争取之人……”圣女悠悠地说，“但他已有爱人，对方又是太子。天界太子，断然不可能与我们十分亲近。再说天帝从前也有让三公子即位的意思，对他很是重视。一来二去，想要得到他，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

    海龙王笑道：“对方势大人多，咱想上来便得到核心人物，是咱志向略高了。”

    “听闻他最近新得一子，那儿子容貌与他相似，才华出众，下一代中，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海龙王摇头：“不妥不妥，这般压低了我的辈分。”

    圣女轻笑：“你等着瞧诸位帝子之中，是否有人能同那儿子相比呀……”

    “再厉害的男子，毕竟眼下没有身份。”海龙王捻着须子，“……今日来的，都是太子一派的人物，这一派似乎有三公子，和三、七、十一，三位帝子，这样一瞧，竟是集齐了天庭中的龙身。他们若答应入赘，断断不会将机会拱手送给二帝子等人。你的选择，便十分有限了。”

    父女二人沉默了一会儿。海龙王又道：

    “今日见那七帝子容貌清秀，性情温厚，无甚野心，年龄与你相配，又得太子信任。要我说，这是最大的可能。”

    圣女并不言语。

    “……怎么，你没有看上他？”

    “那倒不是，若得不到三公子或他的儿子，七帝子确是最佳之选……”圣女略一沉吟，“只是我一瞧那人就心有所属。这类人一旦用情，难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不为利益所动。没有野心是好事，心被旁人拿走，却又不一定了……”

    “什么嘛，你未免将男人想得太认真。”海龙王颇为不屑，“不管什么样的男子，只要成为我女儿的丈夫，见到你的容貌姿态，都会将前尘往事丢到脑后的。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圣女又笑。父王之狂妄，只令她觉得可爱。

    玄翊回宫，与天帝和白蛇帝子，三人互通消息有无，随后俱是沉默了。三人心中的盘算，几乎与海龙王父女猜想的一模一样，唯独取舍不同而已。

    “不然，我们问老七自己的意思。”白蛇帝子提议。

    “其实此事无须问他。”天帝冷静地说。

    父亲已有决议，白蛇帝子略一心痛，垂手等着父亲发话。却听天帝说：

    “你们二人，将决定写在纸上。我也写下。稍后同时开启，多数为优。”

    玄翊几乎是不假思索，提笔就写完了。

    片刻后，天帝率先翻开自己眼前的信纸。只见上面一个清丽的“七”字。

    白蛇帝子的纸上，写的是“十一”。

    玄翊的纸上，写的却是“峣”。

    天帝与白蛇帝子俱是惊讶，纷纷望着他。

    “为何？”帝子问。

    玄翊答道：“以常理揣度，应是七帝子去，这般无功无过，独伤他一人之心；太子爱女心切，护近舍远，我能理解，但十一帝子年纪尚轻，没有主见，海龙王父女二人都非凡品，十一帝子若去，必将彻底变成东海的人。”

    他略微一顿，难得露出隐在灵魂深处的、冷酷无情的神色。

    “——玄峣去，能将整个东海，变成我们的。届时他是不是入赘，对方是什么鱼王龙王，皆不重要，而他自己也有心一试乾坤。若你们担忧他辈分不妥，就由我亲自去好了。”

    白蛇帝子瞪着他。忽然意识到以爱人之意志，完全有可能做此取舍。人魔联姻在即，天下大势随时倾覆。在变局之前，全无儿女私情，这点基本的道理，连父亲都牢牢把握不放，他白蛇帝子怎会反而忘了呢？

    天帝转向玄翊，静静凝视着他，忽然微笑，心里有了更长更远的打算。

    私下里，他对白蛇帝子抱怨：“为了你的私情，真是耽误了我许多事啊！”

    白蛇帝子硬着头皮回答：“儿子要将小叔叔据为己有，关在宫里，这事只有小叔叔一人可以反对，其余说什么都不行的。”

    他还记仇白天的商议，一回去就很幽怨地问玄翊：“若天帝不同意玄峣，难道你真要丢下我，亲自下海？”

    玄翊见他质问，不由得乐了。

    “兄长怎么可能不同意？”他温柔地注视着帝子的双眼，“……那话是说给你听的，阿樾，怕你舍不得儿子。丢一个你更舍不得的备选项，你就懵了，是不是？”

    “好家伙，真是个坏人……早知道你这么坏，让你再生一个儿子给我……”

    白蛇帝子猛然醒悟，将他压在床上，报复地进入他的子宫，但并不舍得变为蛇身。

    怀孕之事，都是嘴上说说。见过玄翊生产，帝子终究有些不忍了。

    事毕，帝子抱着气喘吁吁的爱人，问：

    “……你就这么有信心，玄峣会同意去东海？”

    “……连你们都知道，他同我一模一样……难道我对他心里还没数么……”玄翊答。

    他顿了顿，闭上湿漉漉的眼睛。

    “……我希望他比我更快乐。但他是纯阳之身，世间想必并无他的阿樾，这淫事与生育之乐，于他也马马虎虎，那么他的宿命就一早注定了……”

    ……只能去那孤高绝顶之处。

    果然如玄翊预计那般，入赘东海一事，玄峣一口答应。这做儿子的，对自己情感之淡漠，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他做女海龙王的丈夫，他心里跃跃欲试，充满了宏图大计呢。

    玄翊不得不仔细叮嘱，让他低调做人，不可锋芒毕露。玄峣莫敢不从。

    “——对了，父亲，我在人间见到一名男子。”

    玄峣将寒鸦的事告诉父亲。

    玄翊皱眉：“你迷上他了？”

    “当然没有。”玄峣马上反驳，“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儿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管他。但他有成仙之兆，此事奇异。那亲王府，或许并不单纯。”

    “我会留心的。”玄翊回答。

    天帝见了新的侄儿，只觉他和弟弟真是一模一样，看了特别喜欢，因此格外重视这桩婚事，将他封为天海公子，写了一堆高雅漂亮话，又吩咐臣子大加准备。

    条件齐备，婚事初定。消息传到东海，圣女掩面微笑。

    “……三公子，没有让我失望呢。”圣女轻声道。

    圣女的智慧，其实远远超过她的爹爹海龙王。此事一来一回，全是她和玄翊在暗地里相互试探罢了。

    玄翊暗中去见天帝，二人不知商量了些什么。

    很快，天海公子将要入赘东海的消息，就传遍了三界，连大婚之日都已确定。

    暗潮汹涌中，唯一置身事外的，就是小公主的新老师——七帝子。

    七帝子去过东海，之前也暗想自己是最为合适的入赘人选，已经准备接受最坏的结果。眼下不仅避过一劫，还成为了小公主的老师。他晓得自己又被暗中照顾了，不由得又是高兴，又是惭愧。

    他第一次来桃源，规规矩矩地拜见了二位仙神，然后才去找小公主。

    庭中仙树下，只见一姿容艳丽高雅之少女，静静以充盈灵力，灌注树身。周身芳华，真可谓绝代仙姿。

    七帝子不忍打扰，只是在那儿看着，蓦然觉得心情十分平静，人间盛景，莫过于此。

    小公主转过头来，见到他，十分惊喜，遂而收手。

    “呀，七哥哥。”

    她提起裙子，向他跑来，眼见就要扑到他的怀中。

    七帝子执扇一挡，慢慢注视着她，眼中充满柔情。

    “……不可，公主，你已长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

    “……我才不管。七哥哥的衣裳是在哪里熏的香，怎么这样好闻？”

    她贴上去，抱着他的腰。七帝子暗暗垂下眼睛。

    ……她正是不拿我当作外人，才对我这样亲昵，若是她真心倾慕之人，她定要含羞带怯，不肯亲近了……我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该一生做她的好哥哥，还是……

    “……七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七帝子微微一笑，那笑容有些悲哀。

    “该读书了，公主。”他用扇子轻敲她的额头，“外面风凉，咱们先进去吧。”

    小公主怔怔地望着他，只觉得他清秀温柔，满腹心事，总有许多话不对她说。她有些为难，不知该问还是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