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瞎子阿远

    “不要慌。”医生拿仪器检查了孟远的眼睛，然后轻轻按了下他脑门上被竹杆抽出的那道红痕，“应该是颅压升高压迫了视神经，等毛细血管扩张症状消失后就可以恢复视力。”

    “那需要多久？”苏潇抓着孟远的手一直没撒，刚才无规律狂跳的心脏慢慢平静下来。

    “快的三五天，最慢两周左右，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去做一次全面检查。”

    苏潇想郑东平那样德高望重的老师傅出手一定有分寸，但还是不放心地说：“好，麻烦你开单子吧。”

    整个过程孟远一直盘腿坐在床上，脑袋朝着苏潇的方向一动不动，一只手乖乖地蜷在他的两面掌心之间，嘴角咧得快到耳根了，完全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

    两个小护士认出了苏潇，躲在医生后面笑嘻嘻地交头接耳，苏潇微微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忘了戴口罩，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自己早已经出柜了，做什么都不必遮遮掩掩。

    等医生护士出去，苏潇急着带孟远去检查，什么都没想就弯下腰，一只手臂穿过孟远腋下揽住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挽起他的臂弯，轻声说：“来，我扶你下床，咱们去做几个检查。”

    两人身体就这样骤然贴近，呼吸交错，温热气息隔着衣料传递给彼此。孟远先是不敢动弹，而后忽然将手落在苏潇的脸颊上，指尖打着颤，极尽轻柔地来回摩挲那片触感温润滑腻的肌肤，难以置信地再次确认：“苏苏，你真的……肯原谅我，愿意回到我身边是吗？”

    苏潇望着他睁得很大却没有焦距的眼睛，握着他的手腕，引导他触碰自己的下巴、嘴唇、鼻子、额头，反反复复摸了几遍，最后俯下头吻了吻他颤抖的眼皮：“现在相信了吗？”

    “嗯，相信了……”孟远眨了眨眼，绽放出一个满含幸福的笑，如果在平时旁人可能会将其看成一个傻笑，但发生在一个盲人身上时，却格外令人心酸难抑。

    “好了，别耽搁时间，再晚就该排队了。”苏潇抬头压了压流泪的冲动，再次环抱他，想将他拖下床。

    孟远却将手臂往下一滑，圈起苏潇的后腰向自己怀里带，让他整个人跌在自己身上，扣紧他的后脖颈急切地说：“苏苏，让我抱抱你，我想你……”

    “孟远！医生说你瞎了——”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孟语心一马当先闯了进来，后面跟着陀螺一般的胡醒，最后是身材高挑气场强大的耿小灵。

    孟语心在见到床上交叠纠缠的两个人后，声音猛地拉高八度，然后反应极快地退了几步，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次一定记得敲门！”

    苏潇红着脸从床上爬下来，扯了扯T恤下摆，清了清嗓子才道：“医生说问题应该不大，现在正要去做几项检查确认一下。”

    胡醒原本一脸姨母笑，见孟远缓缓坐起身，忙警觉地往耿小灵身边凑了凑，这家伙武力值和破坏值都太高，躲着点准没错。

    站好位置，他对苏潇说：“苏老师，蔡导喊你回去拍戏，我们带他去做检查吧。”

    “今天还要拍戏？”苏潇扭头望了望孟远，后者似乎心有灵犀，立刻偏头回“看”他。

    “对，武生受伤了还能拍文戏，咱们还想赶十一黄金周上映呢，时间紧迫。”胡醒边说边揉了揉红通通的眼，为了给孟远擦屁股，他一晚上没怎么睡。

    耿小灵朝孟远抬了抬下巴，冷静沉稳地说：“趁他现在瞎了比较惨，待会儿赶紧带他去给郑爷和郑家班的武行赔礼道歉，还能赚点同情分。”

    几个人商量完毕，苏潇满心不舍地回酒店洗了个澡，而后赶到唐城上工。

    他发现剧组的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不过暂时没精力深究，心里想的是一定要将自己的戏份拍好，尽量表现出没有受到昨天那件事的影响，让导演满意、节省大家的拍摄时间，这样才能挽回一点孟远大闹片场的负面形象。

    一晃眼就到了中午，工作人员各自去领盒饭休息，胡醒从调度室钻出来招呼苏潇吃饭。

    苏潇进了小房间，看着跟以往毫无不同的饭菜，奇怪地问：“孟远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送饭过来？”

    “诶哟！是啊！看我这脑子，忙来忙去乱糟糟的！”胡醒拍了拍脑门，回忆了一下，“饭是场务送的，他也没说是谁递进来的……等等，你知道以前都是孟远做的饭啊？”

    “……嗯。”苏潇耳尖微微发热，胡乱应了声便坐下吃饭，发现味道比起之前只是有些细微的不同，暗暗思忖难道孟远的眼睛已经好了？才半个上午，能好这么快？

    胡醒瞅着发呆的苏潇嘿嘿直笑——我就说嘛，苏老师一直都惦记着孟远那小子，生他气的时候都舍不得拒绝人家的照顾！

    苏潇越想越担心，下午开工的时候跟蔡导商量能不能将自己的夜戏推迟几天。蔡导笑得很是和蔼可亲：“我早交代统筹啦，最近不给你安排夜戏，你回去好好照顾你家孟远。”

    周围的工作人员跟着蔡导笑呵呵地点头，把苏潇臊得浑身不自在，强压下杂念拍完下午的戏，就急忙按着胡醒给的地址去孟远租的民宿找他。

    开门的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小哥，孟远的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问谁来了。

    苏潇刚回了句“是我”，就听里面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吓得一把推开小哥跳了进去，他的保镖跟在后面晃了一眼，又退了出去。

    孟远笔直地站在厨房，两条胳膊紧紧贴在身侧，手上戴着厚厚的手套，表情紧张地“盯”着苏潇，宛如一个干坏事被教导处主任当场抓住的初中生。

    他身后是一口歪着架在灶上的炒锅，锅里盛的是半熟的土豆丝，铲子和不少土豆丝杂落在灶台上，应该是刚才慌乱中掉出来的；旁边料理台摆了四盘醋溜土豆，还冒着热气和袅袅的酸香味。

    “？？？”苏潇打量了半天才琢磨过来，不可思议地问，“你眼睛看不见还做饭？你是怎么做饭的？”

    “孟哥让我把调味料倒进小瓶盖里，一点一点试味道，不满意的话就重做。”开门的小哥在后面积极解答。

    “你是？”苏潇侧身问道。

    “我是医院的护工，您叫我小赵就行！”小赵举起手兴奋地自我介绍。他已经从护士那里知道了这两位的身份，能亲眼见证他们爱的互动简直不能再荣幸了！

    苏潇吸了口气，笑着说：“谢谢你小赵，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回去，明天早上再过来。”

    打发走小赵和保镖，苏潇收起笑脸，扯掉口罩，拉着孟远的胳膊往外拽：“孟远！你受了伤不好好住院，搞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干什么！”

    孟远顺从地跟着他，全不在意地说：“我这体质哪里需要住院？也就是中……啊哈，我身上都是外伤，不要紧。”

    苏潇瞥着他，猜他刚才想说“也就是中枪那回住了次院”，他不知道语心已经将他的事抖得底掉，到现在还想瞒自己。

    心头一下子变得软软的，他按着孟远坐在沙发上，俯下身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两只手扶在他肩头，牢牢笼着对方因失明而显得茫然无辜的眸子，缓慢又坚定地说：“眼睛恢复之前不准下厨房了，知道吗？我会好好吃剧组的盒饭，你不要担心，可以吗？”

    孟远嗯嗯点头，听苏潇问他中午做废的那些菜怎么处理的，忙解释道：“没浪费，都让小赵带走了，他说我做得还挺好吃的……”

    “没浪费就好。现在我去煮一锅米饭，晚餐就吃你的醋溜土豆。”

    “吃五盘醋溜土豆？”孟远呆呆地张了张嘴。

    “不然呢？看你以后还乱来。”苏潇扬起唇角，轻轻拧了拧他的脸蛋，去厨房收拾。

    等他拾掇完出来，见孟远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甚至两只手都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手套都没脱，比幼儿园的小朋友还乖。

    苏潇无奈地叹了口气，觉得在襄阳见到的孟远比以前傻多了，总有种怯怯的小媳妇气，怕不是被自己太凶给吓得？

    他不禁再次狠狠地自责，慢慢挤坐到他身边，托起他的手腕帮他脱手套，用尽量轻柔的声音说：“怎么还戴着手套，不热啊。”

    孟远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缩回手藏到身后，紧张地舔了舔唇：“忘了……呵呵……”

    苏潇微微蹙眉，用力把他的手拖出来揪下手套，就看见本来就肿着的手指上还多了几个水泡，应该是让小赵挑破涂过药了，被手套长时间磨了以后破皮有些溃烂，指关节也被捂得颜色泛紫，看起来更肿了。

    “孟远！”苏潇顿时气得想咬人，死死瞪着孟远，眼眶噙着泪水，胸口剧烈起伏。

    孟远蜷起手指，两只形状可怜的爪子在空中快速摇晃：“别生气别生气！我是中午第一次做的时候没经验，不小心抓到锅沿烫了几下，后来我戴上手套就没事啦！”

    “哦，我还要夸你聪明是吗？”苏潇拿指腹刮了下眼角的泪，压下恼意，一把钳住这傻子的两只手腕，“别晃了，我给你找药重新处理一下。”

    “医院开了药水，不知道小赵放哪儿了。”孟远乖巧地说，边说还边歪起脑袋“觑”着苏潇的脸色。

    苏潇扫了一圈房间，见电视柜上放了一盒药，走过去看了眼，瞬间被上面写的什么什么“孕”吸引了注意力。

    “醋酸环丙孕酮片？”他默默念了一遍，随口问孟远，“这房子就你一个人住吗？”

    “对。”

    苏潇攥着药盒走到远处，边找医院的药边悄悄取出醋酸环丙孕酮片的说明书，越看越迷惑，孟远吃这种抑制性欲的药干什么？

    他想变性？！

    苏潇被自己吓得手一抖，差点扔了药盒，赶紧抚了抚胸口告诉自己：不至于不至于，孟远虽说喜欢男人，但做男人的时候又没耽误他搅基，为什么要变成女人再找男人？

    又或者他得了什么病，需要这种药来治？苏潇急忙用手机查，发现这种药不仅治不了什么病，反而有导致脑膜瘤的风险。

    “苏苏，找到了吗？”孟远的脸随着苏潇的脚步声转过来转过去，搁在膝盖上的手因为肿胀微微翘着兰花指。

    “快了快……了……”苏潇回头一看，电光石火之间回想起最近孟远很像公公的举动，心头咯噔一跳——

    难道他想以后做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