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在更深的梦中，顾乐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与上一次身处一片漆黑的噩梦不同，这次他在一个温暖又怪异的地方，这个地方很破旧，黑色的不明物质遍布残破的墙壁，地面散布着各种玩具，残旧的房门上突兀地挂着一个闪闪发光的银色风铃。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顾乐看着背对着房门的自己爬起来，赤着脚蹦蹦跳跳的奔向那个背着光大步走进来的男人，男人也迎向他，向他张开怀抱。原本房间的冷白光随着房门被彻底打开转换成与外面一样的暖色调，夕阳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为他们蒙上一层薄薄的幕布，阳光同样透过唯一的通道照在房间里，玩具们的斑驳阴影愈发黑暗，墙壁上的物质也仿佛呼吸着活了过来，蠕动着向下扩散。有跟墙壁上的黑色的物质一样的东西从阴影中涌现出来，一点一点把玩具们蚕食殆尽，并逐渐向他们的影子逼近，但他们的影子比黑潮更为深沉。顾乐看到风铃所反射出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他在光中看到了一个并不清晰的剪影，他想看得更清晰，却开始失去意识，他又开始遗忘他在这个梦中所感知到的一切。 顾乐再次在深夜中醒来，冷汗涔涔，但他不知道此时的他是真正的睡醒了还是进入了另一个噩梦，他的情绪依然残留着恐惧和无助。他看向身边，果然床上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像这里一直只有自己一个人。他已经很久没做过噩梦了，他忽然想起他第一次做噩梦是在三岁那年的某个深夜。 —————————————— 三岁的他在梦中醒来，他的身体从梦中窒息的黑暗中脱离，精神却还在回味那种恐惧。小小的他费力的推开对他而言太过沉重的房门， 只穿着单薄的睡衣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长长的走廊游荡，窗外的星星很好看，远处城市所散发出来的各种颜色的光也很漂亮，那时候的他还没有那么怕黑。 不知不觉的走到书房门前，里面还亮着灯，书房门并没有关紧，他悄悄地推开门， 爸爸还在办公，他不想打扰爸爸，仅仅是倚着门框看着他。 “宝宝？”许是余光瞥见了他，男人惊讶的开口，在看到他后，男人立马抛弃工作把他抱起来，“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你在这儿站多长时间了？”听着男人温柔的声音，他开始哭泣，当被噩梦惊醒的时候他忍着没哭，此时在温暖的怀抱中，他终于不用忍了，男人被他的眼泪惊得几乎要手足无措。 男人脱下带着自己体温的西装外套把他包裹起来，然后拭去他的眼泪把他紧紧揽着他，“宝宝，不要哭了，是梦到可怕的东西了吗？不要害怕，那只是梦。” 可是就算是梦也很可怕，他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他只记得一片黑暗。 “好黑，梦里好黑。”奶声奶气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我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怕。”他这样控诉。 会撒娇的孩子有糖吃。 男人叹了一口气，“宝宝，我向你保证，每当你在深夜醒来的时候，你都会看得到我。”他感受着男人温柔的爱抚，听到他继续说“梦中的怪物都是虚假的，它们只会在梦中对你进行恐吓，但是对你造成不了一点伤害，不要害怕它们，当你战胜它们后，它们会变成你力量的一部分。” 男人抱着他，穿过长长的走廊向他的房间走去。在爸爸的怀抱中看窗外的星星，它们好像更加美丽了。他慢慢闭上眼睛，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当男人把他放在床上的一瞬间，他忽然睁开眼，眼中出现泪花，他又哭了起来:“我害怕，爸爸，陪陪我。”男人不得不再次把他抱起，耐心的哄着。 男人抱着他坐在他的小床上，背靠着床头把他抱在怀里，他趴在男人怀里听着头顶的摇篮曲昏昏欲睡，男人用很温柔的声音安抚着他，就像一个父亲。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他趴在男人怀里睡着了，这次的梦中不再有黑暗，充满了阳光。 —————————————— 床头的小夜灯还亮着，他几年前塞在老父亲卧室抽屉的星空球就在枕边。 爸爸把它拿出来了？ 打开房间主灯，明亮的光给了他很大的安全感。 他莫名觉得有点渴了，他决定先忍忍 ，等睡醒了天亮了再说，可他蒙着被子倔强地在床上辗转反侧十多分钟还没睡着，反而越来越饥渴。 “哼！”都怪老头子那么早哄他睡，害得他现在睡不着了！气鼓鼓得掀开被子起床，拿起星空球用力扭一下，漂亮的夜空隐隐约约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又扭了几下，它切换成更为明亮的纯白色照亮模式，顾乐提着吊环晃了晃它，对这个可以媲美手电筒的球体很满意。 慢慢把门打开一条缝隙向外张望，即使是深夜，走廊的烛台也没有熄灭，发出淡淡的光。他把门开到最大，企图让走廊也能被照亮一些。 窗外的天空黑黢黢的，没有一颗星星，对岸城市的万家灯火也不见丝毫，仿佛除了他所处的地方，一切都被黑暗吞噬，他不敢再看向窗外了。 厨房和餐厅都在一楼西南拐角，有点远，但是二楼老父亲专用的书房也有饮水机和咖啡机，他决定先去书房看看。 轻手轻脚的走到书房门前，扭动门把手，可是却打不开。 书房门干嘛要锁着？难道是我力气太小了？ 又扭了几下，还是不行。这时身后传来“啪”的一声轻响，他猛地扭头，原本打开的卧室门关上了，顾乐吓得汗毛都快竖起来。 他忍不住联想到他曾熬夜追的恐怖片的场景，在他看不到的空间里，有个身披白衣满头黑发的鬼魂把房门关闭，然后把走廊的烛台一个一个吹灭，只有他手里充当手电筒的星空球还能亮着，他只能提着这个发光的小球球去找出口，他历经千难万险才找到一扇可以通往外面的门，但是那是个陷阱，那个邪恶的鬼魂狞笑着看着他这个愚蠢的生物落入陷阱而不知，然后把他咔吧咔吧弄死。 住脑住脑！！！还没发生什么他都快被自己的脑补吓死了。然后，他惊恐得看着走廊尽头的烛台好像灭了一盏，好像又灭了一盏，现在已经第三盏了，第四盏第五盏，黑暗离他越来越近了，原来不是错觉啊。 事实证明，人的恐惧是有极限的，顾乐现在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把手中的星空球向黑暗中扔去，打算放弃抵抗跟这个鬼魂做兄弟，等他也变成鬼了，who怕who？ 如他所想的那样，就算扔过去也没什么用，光球只照亮了一小片地面。那个可能存在的鬼魂好像也被他的骚操作惊到了，光球扔过去后没有再熄灭烛台。光球在地面静止两秒后，又缓缓向他滚来，一直滚到他脚下。 顾乐的教养很好，所以并不能脱口而出“卧槽”来表达他的心情，他只能使劲扭动门把手并拍打房门企图逃离这个走廊，他的余光突然撇到右边有一个房间的房门被打开，那个房间的光倾泻到走廊上，明明灭灭的，赤裸裸的勾引，他在恐惧的驱使下奔向那个房间并关门反锁。 他是在头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做出这一系列操作的，等他坐在地上靠着房门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才发现这个房间很不对劲，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个房间，但是二楼的房间基本都是卧室，这里没有他亲自监督施工的装潢和家具，纯白色的空间里只在正中间有着一个小小的台面，上面放了一个巨大的屏幕，他没有看到主机在哪儿，而且原本的房间也没有这么大，虽然房间的灯晃得他眼花，但透过眼前那扇防爆门上的两小块儿玻璃能明显看到对面还有很大一片空荡荡的空间。他又觉得背靠着的房门好像不是木门了，冰冰凉凉的，扭头去看，只看到了与原本材质完全不同的刷着白漆的两扇铁门。 他可能不在庄园里了？这是什么空间穿梭门吗？顾小乐梦游仙境？ 他起身去推拉，身后却有说话声传来，声音并不小，但是模糊不清一个字都听不懂，顾乐回头看去，只隐隐约约看到对面空旷的空间里多了一个人，还多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机器，那个人正对着那个机器说着什么。虽然听不清那个人说的话，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莫名的感觉到放松和心安，那个人的声音很温柔。他慢慢靠近防爆门，想听清一些，又听到身旁脚步声响起，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人，这个人他不认识。 “嗯……你好？不好意思……”顾乐尴尬得跟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挥手打招呼，可是这个人却像是完全看不到他一样，目不斜视地径直从他面前过去，还差点撞到他。 这个人走到防爆门前，防爆门自动向两边分开，留出大概一米多的通道，他通过后这个通道并没有立刻复原，就像在邀请谁进去，顾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去了，他进去后，通道立马关闭。 “好吧，这下可能彻底出不去了”顾乐小声嘀咕着，里面的两个人对他的出现并没有给出一点回应。 新来的人开始与那个站在机器旁的人对话，顾乐只能听到嗡嗡的声音，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讨论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他们谈话的气氛越来越僵硬，甚至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虽然他认为梦中的这两个人可能看不到他也感知不到他，但他还是想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梦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毫无逻辑的，万一这两个人打起来了呢，他怂，所以他选择远离这两个人，去探索梦境中的其他地方。 在他小心翼翼做贼一样沿着墙摸索时，忽然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嗨，宝宝，我是爸爸，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看到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这是一个星空球……”后面男人说的什么他听不到了，他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为什么这个东西会在这里？为什么这次的梦境这么的……特别？ 他冲上前去抢那个男人手里的东西，却扑了个空，在他的手穿过男人的身体一瞬间，这个空间的所有一切都静止了，所有的物体都变得透明并被附上一层模糊不清的光晕。就像是他在某个游戏的过场cg中以上帝模式探索官方留下的彩蛋时有人按了暂停键一样，男人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他盯着那个男人的脸，却什么都看不清，他又看向男人的脸正对的地方，即使在一片光晕中依然能辨认出来的、机器中镶嵌的培育舱。 他试探性的碰了一下机器，机器并没有被穿过，是实体的，他又去仔细观察培育舱。就在他真正触碰到那个冰冷的培育舱的一瞬间，有只手覆盖到他的眼睛上，眼前重归一片黑暗，他被紧紧拥着，耳边传来清晰的、熟悉的声音：“宝宝，睡这么长时间，该醒啦。” 如果这是梦，这真的是梦吗？如果这不是梦，这一切太可怕了。 【“嗨，宝宝，我是爸爸，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男人敲敲培育舱舱壁，叫醒里面沉睡着的胚胎，它慢慢睁开眼睛，用几近占据整个眼眶的黑眼珠似是不满的看着他，男人从口袋掏出一个圆球球，在培育舱上方晃悠，吸引它的注意力，“这是一个星空球，可以让你不必在夜晚的高楼楼顶吹冷风就看到整个天空，它能根据当前机器设备的观测成果模拟出现时的星空”，男人扭了一下球体又按了手腕上的遥控装置把房间灯调暗，漂亮的星空立马出现在这个空旷的房间，培育舱中的尚未成形的婴儿把两只小手伸出来贴着舱壁抬头惊奇得看着，一旁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值显示它很兴奋，它张开嘴吐出了一串泡泡，男人看着小小的它笑得很温柔。 “好吧好吧，确实没有真正的星空漂亮，但是它还能变换成其他的颜色，也能调整灯光的亮度”，男人又扭了几下，球体的颜色随着他的动作不断变化着，“理论上也不用担心它会坏或者没电，它用了最新的科研成果制成，至于到底是什么嘛，这是个秘密。” “如果你以后睡觉怕黑但是又不想爸爸陪睡的话，可以让它陪着你，它永远都会为你驱散黑暗。”男人把星空球关闭，又把房间灯光调成适宜的亮度。 小婴儿在培育舱中自己跟自己玩得很开心，它一咧嘴就有一串泡泡吐出来，它玩上瘾了。男人看了一会忽然把额头抵在培育舱上，“宝宝，我多么希望有一天你能够亲自看看星空，而不是只靠着这么一个玩具。我希望你自由，世界之大，任你遨游。”无忧无虑的小婴儿什么都不懂，它吐出了一串爱心形状的泡泡。 屏幕上的数值慢慢趋于稳定，保持在一个很低的数字，小婴儿又陷入了沉睡，男人知道这次的时间已经到了。 程序复杂层层加密的厚重安全门被打开又迅速关闭，有人进来了，“你知道它下一次醒来就会忘记曾见过你，甚至它能不能继续活下去也是未知，你做的事情毫无意义。” “他是我的孩子，作为一个父亲，他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他把星空球放在培育舱旁，转身直面面前的恶魔。 “你的速度变慢了，是因为对它的感情吗。”恶魔做出了一个颇为人性化的代表疑惑的歪头动作，人类外表的躯体被祂扭曲得不可名状，虽然恶心，但这个动作由一个恶魔做出难免滑稽可笑。 “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告知交易对象交易目的并不在交易范围内，你只需遵循规则即可。” “对，交易，你帮我达成我的目的，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任何事。”他的语调近乎咏叹。 “正是如此。” “恶魔，你是否太过傲慢了？”男人脚下凭空涌出黑色物质，迅速向他攀附，“你凭什么认为你能一直控制我？”当他被黑色完全覆盖的时候，恶魔能感觉到对他的控制被断开了。 “很有趣。”——但毫无意义。恶魔依然保持着那个滑稽又扭曲的动作，给出了祂的评价。 “真是令人伤心，我以为我在你眼中可能要聪明一点，毕竟你是个恶魔啊，我可是找到了一个比这更有趣的东西才敢来跟你谈判呢。”男人向恶魔展示了一个祂求之不得的东西。 “——现在，是我的主场了。”黑色的浪潮涌动起伏，把一切都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