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苏醒之日
云阳市是位于华国东南方的一座繁华的沿海商业城市。正值周五的黄昏时分,云阳大学里一阵人声鼎沸,憋了一周的年轻学生们正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要去哪里挥霍宝贵的周末时光。 纪嘉泽今天下午好巧不巧排了课,他的心思早就已经飞到了课堂外,下课铃声刚响,老师还在慢悠悠地收拾教案,他就已经拎着包冲出了教室门外,朝着校门口一路狂奔而去。 纪嘉泽今天下午上课的教学楼是3号楼,与校门口之间正好隔着一个大操场。他一边急着赶路,一边掏出手机不停地看时间,一不留神就和迎面走来的几个体育生撞了个满怀,还连带着撞翻了对方手里的可乐,把对方的篮球背心打湿了一大片。 “你他妈走路不长眼睛吗?低着头横冲直撞,赶着去投胎呢?”被撞翻了可乐的体育生叫做李锐锋,身形高大挺拔,剃了个干净利落的板寸,这会儿正皱着眉头狠狠盯着纪嘉泽,满脸不悦地喝骂道。他刚刚打完比赛,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沾满了汗水,正急着回寝室洗澡。结果被纪嘉泽这么一撞,汗水混杂着黏糊糊的可乐,把本来就轻薄的篮球背心紧紧黏在身上,凸显出他结实匀称的肌肉线条的同时,也让他越发的浑身不舒服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赶时间,没注意到你们走在前面……”纪嘉泽连忙双手合十,一脸诚恳地道歉。其实上下课高峰时间,有个碰撞摩擦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李锐锋今天刚刚输了比赛,心里正憋着火,正好纪嘉泽又运气不好自己撞上门来。他有意要刁难纪嘉泽,便没个好气地说道:“光道歉就行啦?哪儿来这么轻松的事!是你把老子的衣服弄脏的,就要负责给老子把衣服洗干净,不然这事儿没完!” 李锐锋本来也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这会儿话一说完,索性就把湿漉漉的背心一把脱了下来,不由分说地直接塞进了纪嘉泽怀里,而跟在他后面的几个体育生,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完全没有想要劝架或者当和事佬的意思。 “靠,身材真好啊……可惜脑子看起来不怎么好,脾气还这么烂,果然老天爷还是公平的……”虽然明知道眼下场合不对,但看见对方精赤着上身,露出轮廓分明的胸腹肌肉,纪嘉泽还是忍不住暗暗欣赏了一阵,一边心中还腹诽不已。 从步入青春期开始,纪嘉泽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喜欢男性,尤其是那种健壮结实,雄性气息十足的阳刚爷们儿。平日里,他偶尔也会对着身边符合自己“觅食标准”的肌肉天菜们评头论足,默默意淫一番,不过也就到意淫这一步为止了,要让他真的做点什么,他是万万没有这个贼胆的。 “干嘛?闭着嘴不说话,是想装哑巴混过去呢?”这边纪嘉泽还在神游物外,那边火爆脾气的李锐锋已经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再次喝问道。 “啊……没有没有,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是赶时间……要不然,我原价赔你一件衣服行吗?”纪嘉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开口说道。鸿哥一早就给他发过消息了,这会儿正在学校外面等着他,他可没时间陪这个脑子不好的大块头胡闹,索性还是破财消灾好了。 “操,你他妈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是吧?钱多了不起?”李锐锋正是火气上头的时候,一听纪嘉泽的回话,只当他是在挖苦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拳就砸在身边的护栏上,把本来就歪歪斜斜的护栏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凹洞。 “到底是谁想挑事情啊!!原价赔你一件衣服还不行吗?话说你砸栏杆干嘛,栏杆是无辜的,你要砸也是砸我啊……哦不对,这傻大个一拳能把栏杆都砸弯了,砸到我身上还了得……”纪嘉泽脑子里一瞬间已经转过了千万句吐槽,但是偏偏对着眼前这个一身蛮劲儿又不讲道理的体育生,还真想不出要说什么好,只能一脸无辜地看着对方。 纪嘉泽的沉默毫无疑问更加激怒了李锐锋,他沉着脸踏前一步,狠狠抓住纪嘉泽的衣领,眼看着就要真的揍人了。站在李锐锋身后看戏的几个同伴也觉得他做得有点过火了,正想要出言劝几句,却听到身旁一个冷硬而低沉的声音传来。 “什么事情,闹这么大?” 纪嘉泽感觉一片阴影笼罩在自己头顶,他有点费力地转过头去,看见一个身高大概足足有一米九出头的高大青年正站在自己身后,面无表情地望着自己和李锐锋。 中肯的说,眼前这位高大青年的相貌算得上相当帅气,只是他的眉弓深长,唇线薄而锐利,高挺的鼻梁上还有一道横贯而过的伤疤,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带着一种猛兽般凶悍难驯的野性气质,让人很难生出亲近之感。如果说他是一只冷漠孤傲的野狼的话,那李锐锋被他一衬,顶多也就是只嗷嗷乱吠的大型犬罢了。 纪嘉泽知道眼前的青年叫做陆掣雷,是大三的学长。事实上,因为这样独特的长相与气质,他在整个云阳大学都很有名,只不过大家传来传去,都是些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诸如他其实是校外黑道混混们的头目,又或者他曾经在球队训练的时候和教练狠狠打了一架之类的,关于他的真实身份,家庭背景之类的,倒是没有谁有个准确的说法。 “雷哥,你怎么也在……没啥,就是这兔崽……这个学弟把我衣服弄脏了……”李锐锋显然也被陆掣雷凶悍的气场给压制得低了一头,他咽了口唾沫,神色颇为不自然地嗫嚅道。 陆掣雷又望向纪嘉泽手上被沾湿的篮球背心和跌落在地上的可乐罐,一言不发地看了一阵。就当纪嘉泽快要忍不住这样的低气压,想要没话找话说点什么的时候,陆掣雷拿起他手上的背心,扔回给了周峰涛。 “一点小事,别找茬,自己去洗。”陆掣雷的眼神移向周峰涛,依旧是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我就跟他开个玩笑……行,雷哥你都发话了,这事儿就这么过去吧……”虽然陆掣雷从头到尾都没有真正做出什么粗暴的举动,但李锐锋显然还是被他吓得不轻,这会儿见他已经发话了,简直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赶紧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随即拎着皱成一团的篮球背心,跟自己的几个队友三步并作两步赶紧朝着宿舍走去。 “那个……谢谢陆学长?”其实纪嘉泽对着这个气质凶悍的学长心里也有点发憷,但对方好歹是给自己解了围,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试探性的说道。 “嗯。”陆掣雷嘴里应了一声,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却也没有走开,只是定定地看着纪嘉泽。 “陆学长……我是真的赶时间,要是你没有什么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一步了?”见陆掣雷半天不说话,纪嘉泽只好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一边迈开脚步继续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已经走出几百米的距离后,纪嘉泽有点不放心地又回过头看去,只见原本聚集的人群都已经慢慢散去,陆掣雷却依然站在原地,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方向,又像是只是无所事事地发呆一般。 “真是个奇怪的人……”纪嘉泽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随即也顾不上再多想,赶紧继续朝着校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心情雀跃地哼起了歌。 纪鸿霄早早就已经在云阳大学门口等着纪嘉泽了。他坐在黑色轿车的驾驶座上,原本正一脸严肃地打着电话,似乎在安排着工作上的事情。转头看见纪嘉泽从学校里走出来,便赶紧加快语速说完了最后几句,随即挂断了电话,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就连纪嘉泽的同学与室友都不知道,纪嘉泽其实是个孤儿。十八年前的一个暴雨之夜,云阳市孤儿院的院长在孤儿院大门前捡到了还是一个小婴儿的他。装着他的包袱里除了贴身的衣物以及一枚昏沉暗淡的玻璃珠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不过,比其他孤儿幸运的是,纪嘉泽在孤儿院长到三岁,刚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就被一直资助孤儿院的纪鸿霄收养,从此与他相依为命,一直生活到现在。 纪鸿霄一边照顾纪嘉泽,一边白手起家打拼自己的事业,今年才34岁,就已经把自己一手创立的鸿云传媒打造成了全国知名的娱乐公司,这几年还很是捧红了几个明星。不过,和娱乐公司老板给人的惯有印象不同,纪鸿霄的面部轮廓硬朗而阳刚,漆黑的眉峰下是一双鹰隼般锐利而警觉的双眼,看上去颇有几分凛然而威严的气势,在人群中远远就能一眼认出来。再加上纪鸿霄平日里生活十分自律,工作之余还会定时抽时间锻炼,体型也保持的很好,做工精良的修身西装勾勒出他高大魁梧的身材,而那对把衬衣撑得满满当当的壮硕胸肌与西装裤下结实挺翘的性感肉臀,则越发凸显出成熟男性所特有的韵味。 “鸿哥周末快乐!不好意思哦,是不是等很久了?”纪嘉泽果断略过了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小插曲,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到座位上,一边一脸傻笑地招呼道。 “没事,也就十几分钟吧。”纪嘉泽本来有意和纪鸿霄保持一点点距离,但纪鸿霄却直接将他拉进了怀里,一边揉着他的头发,一边亲昵地在他的脸颊上蹭了蹭。他在来接纪嘉泽之前认真打理了自己一番,把胡须都修剪得很干净,纪嘉泽只感觉到淡青色的胡茬刮过皮肤时的轻微触感,稍微有点发痒,却并不讨厌,反倒是让人颇为怀念。 “嘿嘿,那就好……”纪嘉泽放任自己尽情享受了几秒之后,还是恋恋不舍地挣脱了纪鸿霄的怀抱。他是被纪鸿霄一手带大的,虽然纪鸿霄在下属和外人面前表现得严肃又干练,但在自己面前却总是像一个温柔可靠的兄长一样,无原则地宠溺和包容着自己。只可惜,自从纪嘉泽确认了自己的性向之后,他对纪鸿霄就开始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些难以自拔的过激幻想:纪鸿霄毫无疑问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成熟男性,每次被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结实肌肉的触感,或是被他用精心修剪过的淡青色胡茬磨蹭着脸颊的时候,纪嘉泽总是一边暗暗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一边又会忍不住升起一阵隐秘的期待与兴奋感。这样割裂的心情让他在面对纪鸿霄的时候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强迫自己姑且先拉开距离。还好,纪鸿霄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心中的异样情绪,还一个劲儿地夸他长大了,变得成熟稳重了。 哎,居然会对把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亦父亦兄的男人产生性幻想,实在是太差劲了!纪嘉泽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纪鸿霄闲聊自己这一周在公司里遇到的趣事,一边忍不住轻声叹了口气,心中默默吐槽道。 纪鸿霄在一家高档海鲜餐厅提前订了座位。云阳市临海,因此食材新鲜,味道也很不错,再加上纪鸿霄这一周一直忙着工作,没怎么有空关心纪嘉泽的大学生活,因此不知不觉就多聊了一会儿。等到两人从餐厅出来时,已经是快十点钟,天色早就黑透了。和往常一样,纪鸿霄开车载着纪嘉泽回家过周末,等到周日晚上再送他返回大学。 “诶,真奇怪啊,今天不是才农历初四吗,怎么就已经是满月了?”吃饱喝足的纪嘉泽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发呆,却正好惊讶地看见皎洁的满月像玉轮一般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上,于是不禁有些奇怪的感叹道。 纪鸿霄也已经注意到了窗外的异相。他没有出声,原本挂着轻松笑意的脸上却逐渐透露出了凝重之色,开车的速度也越发快了起来。 “嗯?怎么下雨了?”车子又沿着公路前进了几分钟,纪嘉泽惊讶地发现车窗上落下了雨痕。他降下车窗,将手伸出窗外,果然感觉到细密的雨水正一滴滴落在自己掌心。 “奇怪了,明明白天还是大晴天啊,天气预报也说这几天都没有雨……而且,天上明明一丝云彩也没有。”纪嘉泽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亮依旧皎洁而明亮,夜空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连云层的影子也看不到。他继续朝四周望去,却更加惊讶地发现他们正行驶在一条十分陌生的公路上,公路四周是低矮的树丛与宽阔的荒野,道路上看不到别的车,更没有别的行人,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开着这辆黑色的轿车,被遗弃在了这个孤独的小世界一般。 “鸿……鸿哥,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迷路了吗?”纪嘉泽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异样,紧张到声音都有些变调了,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他在云阳市已经生活了18年,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条荒凉而诡异的公路,更何况,内心深处某种逐渐苏醒的本能正在警告他危险的逼近。 “是我太大意了,安稳了这么多年,就放松了警惕,结果被偷偷盯上了都没有察觉到……”公路在前方几百米处突兀地被截断了,道路断口的前方就是杂草灌木丛与无边的荒野。纪鸿霄踩下刹车,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难得的有些沉重,“不合时令的满月,还有晴时雨,是青丘狐一族吧……真是好大的阵仗。” 纪鸿霄话音刚落,道路正前方的荒地上便升起了一阵迷蒙的烟雾,数十个身形与打扮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像是从迷雾中突然出现一般,簇拥在一个青年男子身后,朝着纪鸿霄与纪嘉泽两人走来。 纪嘉泽浑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缩紧了,他死死盯着为首的青年男人:来者有着俊美白皙的面容,嘴角含笑,神情温和,然而,从这个看似无害的男人身上,纪嘉泽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深藏的恶念与敌意。 “这可真是幸会。本来只是看着天气不错,随族人外出消遣,没想到却偶遇了贵客。”青年男子笑着朝纪嘉泽三人看去,他有一双顾盼多情的桃花眼,此刻一个眼神望过来,便让人如同浸润在温热的春水中一般,半边身子都酥了。“囚牛一族的族长,还有……年轻的龙主,不知是否愿意随我回青丘国中消遣几日呢?” “青丘狐也垂涎我族的秘宝与龙主即将苏醒的灵力,想要来躺这趟浑水了吗?”纪鸿霄面沉如水,一边语气平稳地回复道,一边不动声色地窥伺着对方的破绽,“你只怕是小瞧了我,孟探云。凭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还不是我的对手。” “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邀约龙主来我族中说说闲话罢了,鸿霄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呢?”孟探云合起手中的折扇,视线越过了纪鸿霄,笑着望向坐在副驾驶座的纪嘉泽,“不知这一世的龙主该怎么称呼?” “这一世的……龙主?”纪嘉泽有些迷茫地望向孟探云。不合常理的天象,离奇的迷路,还有突然现身的人群与对方奇怪的称呼,按理说他应该感到混乱与震惊才对,然而在他内心深处却反倒是逐渐升起了一种古怪的熟稔感:他隐约察觉到自己原本习以为常的安稳生活正在被逐渐撕裂,露出荒诞而狰狞的真实一面。 “龙主的名讳不是你等外人可以窥伺的!”纪鸿霄提高音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孟探云看似亲切的问话,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对坐在自己身边的纪嘉泽小声说道:“鸿哥现在就去摆平这些居心叵测的狐狸。周围是他们布下的洞天结界,可能藏着什么机关陷阱,你就安心呆在车上,哪里也不要去,知道了吗?” 见纪嘉泽仍然一脸茫然,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纪鸿霄便伸出手去,用自己宽大的手掌覆盖住纪嘉泽的手背,用力地握了握,随即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语气坚定地说道:“别怕,有鸿哥在呢。” 事态紧急,也容不得纪鸿霄再分心了,他又轻轻拍了拍纪嘉泽的肩膀,便果断地打开车门走下车去,站在孟探云身前,与他遥遥相对,随即以右手轻轻覆住自己的咽喉位置:伴随着一阵灵光闪动,数枚难以辨认的古老文字出现在纪鸿霄的脖颈上,并开始微微发亮,形成一个环状的图案,而与此同时,一支短笛则出现在纪鸿霄手中:短笛通体呈现出暗淡的白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如同被滋养了数千年的古玉一般,在短笛吹孔前端的短短一截空白处,则以精致繁复的工艺,雕刻着一只通体黄鳞,身形舒展的小龙在云间盘旋的图案。 “我并无意兵刃相见,鸿霄也不妨再考虑一下如何?若是随我去青丘国的话,我不仅会将龙主奉为上宾,也会对你礼遇有加。”孟探云意态悠然,语气随和,可跟在他身后的几人却已经毫不客气地祭出兵器朝着纪鸿霄袭来。纪鸿霄将短笛凑到口边轻轻吹动,看似不起眼的玉笛却发出了穿云裂石般高亢的音调,伴随着汹涌的灵力如波涛般朝四周席卷而去。几个打头阵的青丘狐修士面露痛苦之色,忍不住伸手捂住了耳朵,而原本飞行在空中的兵器也因为失去了主人的操纵而无力地跌落在地。 “不用再假惺惺的试探了,我等龙族乃是山川河流之主,岂会屈居人下?我们还是手底见真章吧!”纪鸿霄松开玉笛,运足了气力朗声说道。他的声音仿佛和刚才的笛音一般混杂着奇异的灵力,掀起了汹涌的声浪,令除了孟探云之外的青丘狐修士都忍不住一阵东倒西歪。 孟探云脸上笑容不减,安静地侧身站在一旁。而他身后的青丘狐修士们则轮番向纪鸿霄发起了进攻。纪鸿霄站在车前半步不退,牢牢地将纪嘉泽护在自己身后,虽然以一敌十,却半点也没有露出破绽:修为寻常的修士连他笛音的屏障也穿不过,只要稍微靠近他身侧,便会面露痛苦的神色,口鼻流血,忍不住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而修为稍微高深一些的修士,也为了抵抗笛音的影响而疲于奔命,被纪鸿霄在吹奏间隙扬手召出的数道璀璨金光所击落,狠狠地跌倒在地上,半天也无法起身。 “不愧是九子中的长兄,在没有龙主灵力润泽的情况下苦苦支撑了这么多年,却还能保持有如此高深的修为。”孟探云见自己的手下们寸功未进,却依旧没有露出什么焦急的神色。他一边语气悠闲地说着,一边重新展开手中的折扇,看似不经意地轻轻一挥,汹涌的罡风顿时伴随着他的动作朝着纪鸿霄狠狠刮去。纪鸿霄神色一凛,犹豫了片刻之后,终究还是不敢大意,只能停下笛音的吹奏,挥动手中的短笛与孟探云相抗衡。 短笛在纪鸿霄的灵力催动下流淌着月白色的光辉,只一瞬间便穿破了罡风流转的破绽处,让风势消散于无形。然而一直站在孟探云身后没有出手的两名亲信此刻却看准时机,一左一右绕过了站在车前的纪鸿霄,朝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纪嘉泽袭去。 “你这混账!身为一族之主,却耍这样下三滥的伎俩!”纪鸿霄见状,忍不住怒喝出声。然而刚刚为了抵挡孟探云试探性的一击,他已经不得不停下了笛音的吹奏。不过是短短一瞬的间隙,两名亲信一人挥剑斩过,剑风激荡,震碎了车窗与挡风玻璃,另一人则扬起手中的软索,如长蛇般灵活地一卷而过,将反应不及的纪嘉泽捆了个严严实实,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纪嘉泽只觉得浑身上下被绳索捆绑住的地方都传来一阵奇异的酸胀感,就好像是血液流通不畅了一般。但向来没心没肺惯了的他这会儿却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虽然还没完全弄清楚事态的缘由,但他也能看出来纪鸿霄正在为了保护自己而艰难地奋战着,自己帮不上忙也就算了,绝对不能做拖油瓶让他分心。 “放开龙主!你们胆敢动他半根汗毛,我等龙族便与你们青丘狐势不两立,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们斩草除根!”纪鸿霄见纪嘉泽因为自己的大意落入到了对方手中,只觉得心中一阵血气翻涌,双眼也涨得通红,一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恨声数道,一边现出尖锐的龙爪,朝着孟探云狠狠袭去。 “失了龙主的龙族,就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想要把我等青丘狐斩草除根,只怕你们是没有那个本事了。”孟探云见自己的亲信已经得手,一直云淡风轻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身形优雅,如同涉水的白鸟般翩然向后退去,一边还故意挑些刻薄的词句去刺激纪鸿霄原本就翻涌不断的心绪,“都说龙主与龙族的一百零八件秘宝心意相通,神魂相连,龙精与龙血更是能让各族修士都功力大进,甚至得以窥见天道恒常的奥秘。等我抹去他的心智,诓骗他一一交出龙族的秘宝,再把他炼成炉鼎,榨干净最后一滴精血,想必也就离白日飞升不远了吧?” 纪鸿霄被孟探云毫不掩饰的下作话语气到怒火中烧,睚眦欲裂,当即不管不顾地运足了十成灵力,挥笛如剑,向着孟探云狠狠斩去。玉笛周身光华流转,挟带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向孟探云袭来,不像是吹奏的乐器,倒像是穿云裂石的绝世名剑一般。剑意如席卷的怒涛,转瞬之间便将孟探云吞没,然而这次孟探云并没有再后退,只是站在原地,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望向纪鸿霄。在玉笛触及孟探云衣角的瞬间,眼前完整的人形顿时四分五裂,随即化作一阵浅粉色的烟雾,向着四周弥散开来。 纪鸿霄脑中心念电转,顿时就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失了警觉,被对方算计了。然而他全力一击之后,灵力的流转本来就出现了凝滞,再加上距离太近,烟雾的扩散又实在太快,虽然已经全力后退,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进去了好几大口。 “嗯……唔……”随着烟气被吸入口鼻中,纪鸿霄顿时感觉一阵诡异的热流开始在周身游走,身体变得绵软乏力,大脑也开始一片混沌,难以正常思考。他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努力想保持清醒。而原本围在他身边不敢上前的青丘狐修士们,见自己的家主一击得手,便跃跃欲试地重新朝他袭去。 纪鸿霄挥动手中的玉笛,勉强击退了前几名修士的进攻,却终究力有不逮,被一名修为颇为精深的青丘狐修士手中的长剑刺中。长剑贯穿他的左肩,发出沉闷的声响,纪鸿霄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还想要继续作战,然而四周的青丘狐修士却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般,贪婪地一拥而上。转瞬间,纪鸿霄的身上就又添了好几处伤痕:他的小腹被长枪刺穿,右手臂上硬接了一击重拳,这会儿正以不自然的姿势垂在身侧,而左脚膝盖处也被一枚短匕划伤,淋漓的鲜血正顺着西装裤一滴滴落在地面上。 “鸿哥!!你们这群混账……放开我!!”纪嘉泽眼见着纪鸿霄为了保护自己伤痕累累,只觉得心中一阵剧痛,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一边还拼命挣扎着。可惜捆住他的软索是颇为精妙的法宝,任凭他怎么用力,甚至手臂上裸露的皮肤处都现出了几枚金色的龙鳞,却还是纹丝不动。 “其实你倒也没说大话,原本凭我们几人的修为,是奈何不了你的。”纪鸿霄已经伤重倒地,却还拼命挣扎着想要伸手去拿跌落一旁的玉笛。然而孟探云抢先一步,抬脚便将他的手掌狠狠踩在地上,“只可惜,让我算算,这一世的龙主已经有……足足三百年没有出世了吧?群龙无主,连带着你也衰落成这般模样,实在是太让人遗憾了。” “炉鼎的话,只要有龙主一人便足够了。既然你对他这样忠心耿耿,便先送你归西吧,也成全了你的忠义之名。”孟探云终于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得意与狂傲的神色,他一边嘲讽道,一边抬起手,青蓝色的狐火在手中汇聚凝结,下一秒就要将纪鸿霄毙命当场。 自己的性命眼看着就在旦夕之间,纪鸿霄却没有半句求饶,只是抬起头,努力朝着模糊视线中纪嘉泽的方向安抚般笑了笑,随即暗自运转全身的灵力,从四肢百骸返涌回丹田处。 只要龙主还在,龙族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况且……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保护那个自己从小一手带大的孩子。 孟探云与青丘狐族的修士们只当自己稳操胜券,已经放松了警惕;而纪鸿霄则下定决心引爆自己的内丹,燃尽三魂七魄,就算从此神魂俱灭,再也不入轮回,也要与青丘狐们拼个玉石俱焚。就在双方各怀心事,情势一触即发之际,一阵浩然磅礴的灵力却猛地爆发开来,炽热的龙炎转眼间便席卷了公路尽头的整片荒野。孟探云慌忙催动手中青蓝色的狐火与之对抗,却还是节节败退,一直后退了数十步才停下脚步,而原本包围在纪鸿霄身边的青丘狐修士们,毫无防备之下被迎面扑来的龙炎灼伤,只能以手掩面,连自己的法宝与兵器也顾不上,狼狈地向后退去。 “青丘之主,龙族自问不曾亏欠于你,如今你却想要趁乱落井下石吗?”软索已经断成数截,七零八落地散落一地,纪嘉泽周身被充盈的灵力环绕着,此刻正御风而立,悬停在空中。他的声音还是原来那副清亮的少年音,可语气间的冰冷与威严,却绝不是一个18岁的少年所能拥有的。而那块在襁褓里就一直跟着他,被他当成吉祥物随身带着的浑浊玻璃珠,此刻已经膨胀到足足有拳头大小,通体澄澈晶莹,散发着赤红色的温暖光芒,正源源不断地引导着空气中的灵力转换为熊熊燃烧的龙炎,朝着青丘狐的修士们袭去。 “吾名为嘉泽,乃是端居南海,执掌烈火的赤龙主。铭记吾的威名,然后领受吾的愤怒吧。”纪嘉泽低头望向孟探云,他的眼睛此刻如落日熔金一般,呈现出瑰丽而威严的金色,竖立的瞳孔中神光流转,满是不加掩饰的怒意,“当着龙主的面,伤害龙族眷属的罪行,需以性命来偿还!” 龙炎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与令人窒息般的高温再度朝着青丘狐们袭去,青丘狐修士们纷纷狼狈地四下逃窜,连孟探云也不敢直面锋芒,挥动折扇向后退去。而纪鸿霄却感觉龙炎正温柔地涌入自己的身体中,转化为无数充盈的暖流,周身狰狞的伤口正在不断愈合,原本空荡荡的丹田此刻也重新充满了灵力。 “速战速决!还未到龙兴之日,提前觉醒灵力,对你的身体的负担太沉重了!”事态紧急,纪鸿霄也顾不得避开孟探云的耳目了,他一边朝着悬停在空中的纪嘉泽高声喝道,一边以灵力催动玉笛飞回自己手中。高昂的音律伴随着灵力再度席卷开来,在龙炎的加护下,这次的笛音更加广阔而厚重,就连整片土地都在微微颤动,似乎在应和着笛声轻声鸣唱一般。笛声所到之处,青丘狐修士们只觉得浑身各处都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感,口鼻中也不断涌出鲜血,护体的灵力顿时变得支离破碎,而龙炎则点燃了他们的衣袍,进而在一阵哀嚎中将他们毫不留情地烧成了焦炭。 “少主,情况有变,龙主已经提前苏醒了……我们还是撤退吧?”紧跟在孟探云身后的几名亲信见势不妙,连忙小声劝阻道。孟探云咬了咬牙,原本还想再坚持片刻,拖到纪嘉泽身体承受不住负荷为止。然而就在此时,纪嘉泽仰天怒号,飘荡的赤色宝珠也发出越发明亮的光泽,随即,天空中传来玻璃破碎般的清脆声响,原本完整的天幕上露出了数枚裂纹。 裂纹迅速扩散开来,甚至在天空中都出现了几处碎片与缺口,明亮的满月与晴时雨开始变得摇摇欲坠,如同镜中虚像般不停摇晃,而原本属于云阳市的带着微微腥味的清爽海风则从缺口处灌了进来。 很快,海风中便传来了数声清越的龙鸣,而纪鸿霄则精神大振,张口同样发出龙鸣声与同伴相应和。 “少主!我们预先布设的洞天被破坏了,云阳市的其他龙族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方位和龙主觉醒的灵力了!再不下定决心,就来不及了!”亲信门见状,越发急切地催促起来。孟探云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日不仅功败垂成,还与龙族结下了深仇大恨。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用,他思忖了片刻,终究还是挥动手中的纸扇,汹涌的罡风挟带着狐火四下飞散,将龙炎也硬生生逼出一个缺口,随即迷雾四起,还留有命在的青丘狐修士们见状,连忙藏身进迷雾中。不过刹那功夫,迷雾消散,青丘狐一族连同狐主孟探云一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死盯着青丘狐们全部都消失在迷雾中后,纪嘉泽终于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就感觉浑身上下顿时传来一阵疲惫感。他眼中的金色光芒褪去,重新变为黑白分明的双眼,而原本飘荡在他身边的赤色宝珠则化作一道流光,没入他的身体中消失不见。随即,他就像是整个人都失去了支撑一般,从空中跌落。 “龙主!龙主!您没事吧?!”纪鸿霄一跃而上,抢先一步将纪嘉泽揽入自己怀中,一脸忧虑而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鸿哥……倒是你……你没事就好……”纪嘉泽脸上露出有点傻气的笑容,刚才与青丘狐对峙时威严的气场似乎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了。他稍微换了个安稳的姿势躺在纪鸿霄宽厚的怀中,一边在心中默默吐槽自己这种时候还不忘吃豆腐,一边再也压抑不住不停上涌的疲倦感,合上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