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燃犀照夜
对于聚集在现场的游客来说，今年云阳市的元宵节可谓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了。就当公园内灯火璀璨，节日的气氛即将到达高潮的时候，尖锐的警笛声却划破了夜空。很快，全副武装，一脸严肃的警官们便出现在公园的各个角落，并且以有人举报园区内被安装了炸弹为由，将在场游客劝离。虽然多少还是有点遗憾，不过炸弹爆炸可不是开玩笑的，因此游客们很快就被疏散离场，就连手持摄影机的电视台记者，连带着空中的无人机，也被警方以存在安全风险为由，客气却坚决地拦在了公园外。片刻前还喧嚣热闹的海滨公园，不过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已经空空荡荡了，只剩道路两旁的灯火和河道中的河灯还在闪烁着光芒。 “龙主大人，海滨公园已经清场完毕，所有无关人员都已经劝离，接下来还需要属下如何配合，请您指示。”身着警服的樊慎站在纪嘉泽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然后一脸严肃地汇报道。只可惜，在照夜犀角越发明亮的光辉的照耀下，他的头顶已经冒出了两只毛茸茸的老虎耳朵，身后还有一根粗壮的虎尾来回晃荡着，看上去与他本人沉稳端正的风格实在不太相符，惹得纪嘉泽实在忍不住小声偷笑起来。 “抱歉，是属下定性不足，让龙主大人见笑了。”樊慎也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头顶的兽耳，随即有些无奈地笑着说道。和寻常的山精水怪不同，龙族是十分强大的灵族，九族的龙子们从幼年开始就能化成人形，并且在日常生活中都已经习惯了维持人类的形态。像现在这样，因为法宝的作用逐渐被迫现出原形，令在场的几位族长都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这倒不怪你，应该是这件法宝的功效太过强大了，我看鸿哥居然也没能控制住自己，哈哈哈哈哈……”纪嘉泽一边笑，一边又忍不住打量了几眼从纪鸿霄两侧太阳穴位置生出的牛角。 囚牛是龙的长子，继承了最多的龙的血脉，因此外形也和龙非常相似，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头顶的角了。成年的龙头顶是三分岔的鹿角，看上去雍容华贵，而囚牛的头顶则是一对牛角，虽然和寻常的牛角比起来，形状要粗壮威武许多，质地也格外莹润光泽，但终究还是略逊真龙一筹。 “没错，照夜犀角虽然不是武器，也没有什么杀伤力，但它破除幻象，揭露真实的功效却格外强大， 即使是修为高深的灵族也难以抵挡。”纪鸿霄尝试了半天也无法将自己头顶的牛角隐去，只能叹了口气，放弃了无谓的努力，“说起来，这件法宝对九尾狐一族的幻术也十分克制，在眼下这个节点能将它回收，倒也是一件好事。” “嘿嘿嘿，确实，好东西，好东西啊……”纪嘉泽盯着樊慎和陆掣雷头顶露出来的毛茸茸的兽耳，忍不住双眼放光，口水直流，满脸笑容地跟着低声重复道。只不过他心里想的和纪鸿霄心里想的内容大不相同就是了。 就在几人站在岸边，各怀心思之际，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却突然泛起了水波，河灯被水波推动，向着河道两岸飘去，而河底原本明亮的光芒也开始逐渐暗淡，并向着河道下游缓缓移动起来。 “好像要逃跑了……不过逃跑也这么慢悠悠的，感觉没怎么认真啊……”因为上一次回收的秘宝是凶性难驯的销骨枷的缘故，纪嘉泽都已经默认回收秘宝需要经历一番苦战了，这会儿乍一见到照夜犀角这样……近乎于自投罗网的秘宝，反倒还有点不适应起来。 “既然难度不高，那就努力做的漂亮点吧。”在思忖片刻后，纪嘉泽点了点头，随即屈指结印，口中低声念道：“冰花六出，凝霜落雪！” 四周的气温开始骤然降低，凛冽的寒风夹杂着雪花与冰屑，朝着河面吹拂而去，将整条宽阔的河道尽数冻结成冰，然而原本漂浮在河道上的河灯却并未被吹熄，只是被冻结在冰面上，依旧散发着点点火光，应和着河底照夜犀角温暖明亮的光芒，将已经被冻结成冰的河水照耀得如同一大块流光溢彩的水晶一般。 “这样应该就跑不掉了吧？别担心，我会很小心的……”纪嘉泽一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唤出了春庭月握在手中。他双眼微闭，深吸了一口气，在确认周身灵力流转自如之后，平平地挥剑向前斩去。 “潼山两分？龙主大人的剑术大有长进啊……”崔求同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随即转头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纪鸿霄低声说道，口气中带着几分意外的欣喜之意。 观天地二十四式之十九，潼山两分，剑招虽然只是平铺直叙的一剑，看似并无太过精巧的变化，然而对力道与剑意的要求却极高，可谓是已经到了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之境界的一剑。相传旧时蜀源市及其周边一带，都被险峻的潼山重重包围着，终年不见天日，气候阴冷潮湿，也难与外界沟通，当地的居民们都苦不堪言。恰逢龙主游历天下，途径此处，被潼山阻拦了道路，于是便拔出佩剑，漫不经心地信手一挥，伴随着一阵天崩地裂的巨响，巍峨的潼山被生生劈成两半，空出了一条通路，山中的毒烟瘴气也随之一扫而空，潼山两分的剑招，便是由此而来。若是剑士能完全掌握这此招，便可以云淡风轻之姿，斩出崩山裂石的一剑，纵然面对铜墙铁壁，也能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剑风过处，已经被冻结成冰的河水承受不住如此威压，顿时裂开了一道深可见底的沟壑，无数碎裂的冰屑也随之漫天飞舞。而在沟壑正中的河床位置，果然安静地躺着一枚犀角，正缓缓散发着光芒。 纪嘉泽右手持剑，左手挥动销骨枷，铁链如灵蛇一般袭向照夜犀角，将它整个缠住，随即又伴随着纪嘉泽手腕用力而迅速回退，将犀角带回纪嘉泽手中。犀角刚一入手，整条河道便开始解冻，随即冰消雪融，河水流淌，水面上的河灯甚至都没有熄灭或是受损，点点火光依然缓慢地向着下游漂流而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错嘛，力道控制得刚刚好，已经有几分举重若轻的高手架势了。”这下就连周远涛脸上也露出了肯定的神色，忍不住笑着点头称赞道。 销骨枷有压制灵力流动的作用，此刻照夜犀角被销骨枷紧紧缠住，已经不再散发光亮，但握在手里，触感依旧十分光滑温润。纪嘉泽用手掂了掂犀角，又将它举到眼前，有些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样就算是回收成功了吗？要怎么重新点亮呢？” “一般来说直接注入灵力就能激活法宝了，不过依照典故记载的话，用火来点燃犀角应该效果更好吧。”纪鸿霄一边回忆着卷册中记载的内容，一边回答道，“试着用昊阳真火点燃它试试呢。” 纪嘉泽点了点头，先是撤去了销骨枷，失去束缚的照夜犀角很快便漂浮起来，最后悬停在纪嘉泽面前。接着，纪嘉泽便摊开手掌，随着心中念动，一簇明亮的火焰很快便在他掌中成型，随即向上浮起，汇入照夜犀角之中。 照夜犀角一接触到昊阳真火，很快便重新散发出光芒，将纪嘉泽身边近十米的范围都照得通透。奇异的是，犀角中发出的光芒虽然明亮，但却并不刺眼，反倒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之意。 “……”陆掣雷原本都已经完全恢复人形了，这会儿被犀角的光芒一照，头顶又重新冒出了毛茸茸的狼耳朵。他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抬手遮住脸，想要挡住犀角的光芒，然而纪嘉泽却故意高举着犀角，往他面前凑过来。 “别躲别躲，让我摸摸看，哇，真的是狼耳朵，哈哈哈哈……”纪嘉泽又是揉又是捏，对着陆掣雷头顶的狼耳蹂躏了半天才肯罢休。兽耳的耳根处其实格外敏感，只不过陆掣雷又舍不得扫了纪嘉泽的兴，就只能立在原地任由他施展，把自己脸都憋红了。 “行了，闹够了就赶紧把犀角收起来吧，时间也不早了……”被照得现出了部分原型的几位族长多少都有些不太自在，纪鸿霄见照夜犀角已经被纪鸿霄成功回收，便出声叮嘱道。然而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站在他身边的崔求同便像是不受控制般，口中便发出一阵低沉的狮吼声，随即俯下身四肢着地，向着纪嘉泽匍匐爬去。 “呀，崔叔？……”纪嘉泽先是愣了愣，随即很快便回过神来。他脸上露出了笑意，一边高高举起照夜犀角，一边将更多的灵力注入其中。犀角中发出的光芒越发明亮，而崔求同的身体也随之开始变化：他的四肢逐渐变得粗壮，伸出了尖锐的兽爪，周身肌肉隆起，随即又生出灿烂的金色毛发，尤其是颈部一圈狮鬃更是浓密而华美；他头顶的兽耳也重新冒了出来，并且鼻梁也开始伸长，逐渐异化为野兽的吻部……很快，崔求同整个人便变成了一只雄壮威武的雄狮，乖顺地低伏在纪嘉泽面前，伸出舌头来回舔舐着纪嘉泽空着的另一只手，粗糙的触感惹得纪嘉泽忍不住有些想发笑。 “原来如此，在照夜犀角的引领下，得以开悟本真了吗……”纪鸿霄长舒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崔叔原本修为还比我高些，要不是龙主久不出世，早就应该突破至衍华境界了，结果阴错阳差，反倒还被我捷足先登了几天。今天看来总算是机缘已至了……” “恭喜咯，崔叔……眷族们都这么争气，看来我也要好好努力才行……”纪嘉泽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一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让殷红滚烫的龙血滴在崔求同额头的毛发上。在沐浴了真龙之血后，已经化身为雄狮的崔求同忍不住昂首发出连绵不断的低吼声，浑身蓬松的毛发也开始飘扬起来，散发着熠熠光彩，远远看上去简直像是点燃了灿金色的火焰一般，格外威严而美丽。 “这样崔叔就也突破至衍华境界了呢，算上鸿霄，龙族已经有了两位修为达到衍华境界的族长了。”周远涛笑着瞥了站在一旁的纪鸿霄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难怪九尾狐一族要费尽心思连哄带骗地催嘉泽和他们定下一年之约，以武圣祭的形式一对一分出胜负。真要是再多拖几年，只怕两族的强弱之势就要逆转了。” “我早就说过了，龙主诞生之后，整个龙族的气运便会随之强盛，族长们修为更上一层楼也是迟早的事。怎么样，是不是开始后悔当时答应得太冲动了？”纪鸿霄伸手拍了拍纪嘉泽的肩膀，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地问道。 “才不会呢！你们修为能有所突破，我当然是很开心的。但是，只有孟探云，我一定要亲手打倒他，不然难消我心头之恨。”纪嘉泽摇了摇头，气势十足地握紧了拳头回答道。 “是吗？那倒也不错，鸿哥等着看你一年之后地表现了。”纪鸿霄见纪嘉泽态度这样坚定，也只能笑着叹了口气，“崔叔刚突破至衍华境界，今晚还是在眠龙池中精心调息为好，大家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各自散去吧。” “欸，散什么？！不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嘛～”纪嘉泽一脸坏笑，在庆祝两个字上刻意加强了重音，“说起来，距离上次已经过去好久了，升平尊中的灵力应该也已经重新蓄满了吧？而且今天刚回收了照夜犀角，可以试试新的玩法，嘿嘿嘿嘿……” “……”几位族长各自对视了一眼，想起上次“饮酒”时的情景，忍不住脸色都有些发红，却又难免透出几分期待之色来。 “……咳，属下，属下就先告退了，今晚属下想要趁热打铁，再整理一下案件的口供与证物，看看能否有什么新的发现。”樊慎自然对升平尊的作用也一清二楚，此刻见众人这样的态度，便赶紧清了清嗓子，开口推辞道。 “别扫兴啊，局长大人，一起来嘛……”纪嘉泽只当樊慎还有些放不开，因此一脸坏笑地热情邀请道。 “说起来，你今晚刚到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的灵力有些亏空，不会是遇到敌人了吧？”纪嘉泽倒是有点回过味来，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 “多谢鸿霄大人关心，不过并非是有敌人来袭，只是属下今晚施行了招魂之术，又以体内的龙血安抚了叶倩残魂的怨气，可能略有消耗……”樊慎对纪鸿霄的态度同样十分恭敬，听到他的提问，便一五一十地认真回答道。 “招魂之术？我记得你是不太愿意用这样的方法破案的……”纪鸿霄闻言，眼神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 “欸欸欸，是召唤了叶倩的魂魄吗？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问到什么线索？锁定凶手的身份了吗？”纪嘉泽一听到有案件相关的消息，顿时也来了兴趣，凑上前来一脸兴奋地追问道。 “是，目前来看，确实得到了与凶手，准确地说是两位凶手，相关的一些信息。”樊慎见状，便将自己今晚施行招魂之术的全过程都详细讲了一遍。 “这样啊……原来有两个凶手配合作案吗？”纪嘉泽听完樊慎所说的内容，眉头不由得也微微皱起，“虽然感觉离真相又迈进了一大步，但是还是没有直接逮住凶手的小辫子呢……” “请龙主大人再宽限些许时间，属下一定会加倍努力，争取早日结案。”樊慎点了点头，一脸正色地许诺道。 “唔，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在公园里装炸弹，来看个灯会都能遇到这种大场面啊……”海滨公园不远处一条偏僻的小路上，原本兴致勃勃前来参加灯会，却半途被警察劝离的张璐，一边刷着手机关注着炸弹事件的最新进展，一边嘟着嘴抱怨道，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伸手遮住了眼睛。 “是谁？！！干什么，快放开我！！”张璐下意识地激烈挣扎起来，然而站在她身后的人却放慢了动作，同时凑在她耳边开玩笑般低声说道：“不许动，抢劫呢！” “阿鹏？你怎么回来了？！”张璐一听到自己男朋友许鹏程的声音，才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有些激动地转过身去，想要回赠自己男友一个热吻，然而在转头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容貌的瞬间，张璐却有了片刻迟疑：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太昏暗的原因，眼前的男人，虽然身材和衣着都和自己的男友相似，但脸部轮廓却十分的……混沌，看上去就好像是扁平一片，又好像是……是…… 像是没有雕刻完的人偶一样。 “怎么了？突然愣住了？真的生我气啦？” “没……没有啦，你不是说你这次出差行程太紧了，最迟要下周三才能回来吗？” 只不过是片刻的迟疑，许鹏程的脸便已经恢复了正常，眼睛，鼻梁，嘴角……完全都是自己记忆中的男友的样子。张璐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年纪轻轻怎么就开始老眼昏花了，随即岔开了话题，带着点娇嗔的语气问道。 “嘿嘿，想你了嘛。抓紧时间把工作全部搞完，然后定了最后一班高铁赶回来的。”许鹏程顺势把张璐揽进自己怀里，神色自若地回答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啊，这还不奖励我一个难忘的元宵之夜……” “讨厌啦，你们男人满脑子就想着这些玩意儿……”张璐嘴上虽然抱怨，脸上倒是一副娇羞的神情，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许鹏程见状，便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都定好酒店了，就在前面不远，跟我来吧……” “想的还挺周到的，蓄谋已久了吧？”张璐抬头瞪了许鹏程一眼，不过到底还是慢悠悠地迈步跟在他身后向前走去。 偏僻的小路上，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冷风，掀起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浑身一阵发凉的张璐有些奇怪地四下张望了一番，随即裹紧衣服，加快了自己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