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交锋
云阳市的酒吧街是由老城区装修改造而成的,因此地形原本就比较复杂,岔路与小巷互相错落交织,如同密集的蛛网一般,就连这里的路灯似乎也显得比别处要昏暗一些,与其说是光源,不如说是悬在半空中的一只只暧昧的眼睛,安静地窥伺着沉溺在欲望中的男男女女们。 “小心……”眼见着女伴一脚踩空,李锐锋赶紧伸手扶住对方纤细的腰身,一边还顺势把头凑在对方耳侧嗅了嗅,“姐姐你用的什么香水啊,味道真特别……” “小弟弟真会说话……”女人脸色酡红一片,脚步虚浮,口中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显然已经喝了不少,“靠近点闻闻看,喜欢姐姐身上的味道吗?” 两人的身体此刻贴得极近,李锐锋能嗅到对方身上的香味正如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将自己整个淹没了。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和不少女性有过亲密的身体接触,但此刻对方身上传来的味道却依然让他感到有些不自在:这气味是如此浓郁,显然已经超出了正常香水的必要范畴,简直熏得他快要晕过去了。要不是对方的身材格外性感火辣,撩拨得他心里一阵发痒,再加上和林天翔与江源打赌在前,他几乎都想半路撤退了。 在搞什么啊,她自己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多夸张吗?再多闻一会儿感觉都要失去意识了……李锐锋一边继续搀扶着对方踉踉跄跄地沿着小路前行,一边腹诽道。然而就在此时,一阵微妙的违和感突然划过心头,就好像是一根鱼刺扎在咽喉中一般,一开始并没有多么明显,却始终能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异样。 浓郁的香气,眩晕感,失去意识,被扭曲的记忆……伴随着天马行空般闪过的念头,一些原本应该从未见过的陌生画面开始在脑海中浮现。李锐锋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脚步也越来越慢,乃至于最后松开了揽在女人腰间的手,一个人定定地站在路边。 “小弟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女人见李锐锋突然停在原地不动了,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一边询问,一边一脸关切地伸出手去,却没想到李锐锋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挥开了她伸来的手。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受到香味刺激的缘故,一度被钦天监封印的记忆猛然复苏,一瞬间全都涌入大脑,让李锐锋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阵涨的发痛。他单手捂住额头,一边还用戒备的眼神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充满敌意地低吼道。 “什么我是什么东西,小弟弟你喝醉了吧?”女人一脸诧异地走上前来,看上去像是要伸手摸摸李锐锋的额头试试体温,然而李锐锋还没等她靠近自己,就毫不客气地挥拳重重砸在女人的小腹上。毫无防备的女人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最后跌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小弟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微妙的沉默维持了大概数秒钟的时间,就当李锐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多心了,犹豫着想要上前把女人扶起来的时候,女人却自己缓缓站了起来,一脸关切的笑容,重复着片刻之前的对话,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然而此刻她的动作看起来僵硬而机械,不像是在活动人类的四肢,倒像是在努力转动齿轮与轴承的机械一般,映照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看上去格外诡异。 “滚开点,不要靠过来!”李锐锋弓起身子,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如临大敌般面对着面前的女人,可对方却像是若无其事般,依然一脸娇笑地朝自己走来。 “小弟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一样的问句,一样的语气,甚至就连每个字的发音和咬字都一模一样,女人就像是卡住了的磁带般,不断重复着原来的提问,一边朝着李锐锋步步紧逼而来。 “他妈的,别过来,老子叫你别过来,你没听到吗?!你也好,还有那个纪嘉泽也好,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李锐锋感觉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绷紧了,后背上渗出的冷汗也已经打湿了衣服,“老子这会儿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当时在KTV也是这样,闻了那家伙捧着的酒坛子里的酒香后,莫名其妙就失去了意识,等醒过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接受了那套黑社会火拼的说辞……你他妈的现在又是打的什么主意?别过来了!!就站在那儿别动!!” “和罹先生所说的一样,你果然就是之前被卷入九尾狐和龙族争端的那个小子啊……看来似乎是生来就有灵根,对法宝和道术的抗性都要胜过一般人不少,难怪失魂香对你起不到什么作用……”昏暗狭窄的小巷中,突然传来了另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完全没有注意到还有第三人在场的李锐锋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只见在前方不远处的转角位置,此刻正站着一个身材枯瘦的男人。李锐锋一时有些摸不清他的年纪,因为乍看之下,对方的面相似乎也就4,50岁左右,然而他的脸皮发皱,眼珠中遍布着血丝,头发也已经花白了大半,再加上憔悴枯槁的神色,令他看上去似乎又很是苍老,甚至透露出一股沉沉的死气。 “你又是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突然现身的中年男人令李锐锋越发紧张起来,他握紧了拳头,大声质问道,然而对方的态度却依然从容镇定,似乎并没有受到李锐锋暴躁情绪的影响一般。。 “就算我说想要借你的性命一用,想必你也不可能就欣然同意吧……只要能得到你临死前充满怨恨与不甘的恋世之血,应该能抵得上数十个,不,数百个寻常人了。”中年男子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依然满脸僵硬笑容的女人身边,温柔地抚弄着她的秀发,脸上带着几分怜爱的神情,“罢了,多说无益,为了让铃儿能长长久久地留在我身边,还请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还未等李锐锋来得及怒骂出声,原本呆立在原地的女人周身便突然爆发出惊人的灵力,惊起了冰冷的夜风在无人的小巷中呼啸而过。随即,女人就像是被拧紧了发条一般,猛地朝着李锐锋冲来。 “加快速度!已经非常接近了!”樊慎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而以张崇辉为首的几名狴犴一族的龙子们则紧随其后,在深夜无人的小巷中狂奔着。原本今晚是因为收到报案,有人在云阳市市郊的位置又一次发现了被肢解的尸体,樊慎才带着下属们出警的,然而就在勘探现场的过程中,他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从不远处传来的异常的灵力波动。樊慎当机立断,带领着数名族中的年轻精锐朝着灵力波动传来的位置追去,希望能抓住与凶手有关的什么蛛丝马迹。 “该死……要来不及了……”灵力的波动越发激烈,空气中甚至已经开始隐隐传来了血腥味。樊慎咬紧了牙关,停下脚步四处打量一阵之后,将目光锁定在了小巷左侧的一栋三层高的小楼:这片区域大多是已经无人居住,在等待拆迁的低矮民房,而这栋小楼原本两层的基础上又被住户自己加盖了一层,因此看上去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架势。 “你们分几路包抄过去,务必不要让对方跑了!”樊慎一边提高了声音喊道,一边纵身而起,几个起落之间,就已经站在了小楼的楼顶,随即向着远处望去,似乎在锁定着目标的位置。 “局长……不,族长大人这次要动真格了吗?”张崇辉吞了口唾沫,眼神中流露出紧张却又带着几分激动的神色。他与其他几名龙子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便沿着前方的岔路口各自分散开来,朝着灵力波动传来的方向包抄而去。 “真让我惊讶,你完全没有接受过相关的训练,只靠着天赋与本能,居然能坚持到现在……”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看向还在坚持抵抗的李锐锋,眼神中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诧异的神色。 “你这个……老东西,少他妈阴阳怪气了……”李锐锋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出声骂道。他有着体育生的底子,身体本来就十分强壮,再加上出于兴趣有练习过跆拳道,平日里真的动手打架时从来不会落于下风。然而面前这个看上去瘦弱娇小的女人,身体简直就像是铁铸成的一般,每次和她身体相交的时候,李锐锋都能感觉到沉重的力道和冰凉的触感,撞得自己骨头都一阵阵发痛;尤其是那十根纤纤玉指,此刻勾起来就如同鹰爪一般,已经从李锐锋身上狠狠刮去了数块皮肉,此刻正沾着淋漓的鲜血,看上去格外可怖。 “虽然我很钦佩你的毅力,不过要是再拖延下去,引来了太多注意,那可就不太妙了……还是速战速决吧。”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挥动右手。伴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浓郁的黑气从他的衣袖中喷薄而出,朝着李锐锋席卷而来。 李锐锋下意识地想要侧身躲避,然而黑气来势汹汹,很快便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其中。从接触到黑气的皮肤开始,一股冰凉的麻木感传来,向着李锐锋全身各处蔓延开去,令他的动作也不由自主地随之一滞。 眼看着李锐锋的动作露出了破绽,年轻女人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快速绕行到李锐锋身后,抬起手掌向着他后颈的位置重重斩去。李锐锋躲闪不及,只觉得一阵闷痛袭来,随即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无力地跌倒在地。 “总算是解决了吗,还真是意外得难缠……”中年男人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他走上前弯下腰来,伸手搭在李锐锋脖子的大动脉上,似乎想要探一下李锐锋的脉搏。 然而就在此刻,一阵强烈的灵力伴随着汹涌的杀气,从正前方疾驰而来。 中年男人不由得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纵身后跃,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枚青紫色的箭矢,通体超绕着雷光,已经划破了漆黑寂静的夜空,正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朝他激射而来。 不,更加准确地说,那原本就是一道无拘而纯粹的雷霆,只不过此刻应了主人的意志凝结为箭矢的形状,誓要贯穿一切邪魔外道。 中年男人将体内的灵力催行到极致,整个人都化作一道残影向后退去,然而小巷中原本就地形曲折复杂,遍布着矮房与断墙,再加上箭矢来势极快,转眼间就已经逼近了男人的胸膛。就在中年男人已经放弃了躲闪的念头,凝结灵力结成障壁,想要硬接这一箭的时候,原本站在倒地的李锐锋身后,形容呆滞的年轻女人突然猝不及防地动了起来:她屈指成爪,伏低上身,如同一只凶悍的母豹一般,朝着箭矢冲去,同时挥动手掌,似乎想要徒手抓住这来势汹汹的一箭。 箭矢与女人的手掌相交,随即发出爆炸般的剧烈声响,女人的半边手掌连带着拇指与食指都被炸飞了出去。而箭矢的去意未消,犹自挟带着女人与她身后的中年男人向后猛地撞去,直至撞到他们身后的矮墙,将原本就残破不堪的墙壁整个撞塌,激起漫天的烟尘。 “咳……咳……狴犴开眼,鸣雷落咎……果然名不虚传……这就是……龙族族长的实力吗,看来……招惹到硬茬子了啊……”过了好一阵之后,中年男人才挣扎着从已经被撞毁的断墙废墟中站起身来。他一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一边抬头朝着远处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 在数百米之外的三层高的楼顶上,樊慎面沉如铁,仍旧保持着片刻前射击的姿势,正以充满了愤怒与威严的眼神死死盯着废墟中的中年男子:因为灵力被激发到极致的缘故,他的御纹此刻也已经被激活,形如一道短而窄的斜线,贯穿了他的左眼,正散发着暗红色的光芒,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道正在流血的伤痕一般;而他手中紧握着的则正是狴犴一族的御器鸣雷落咎,那是一把通体漆黑,沉重而冰冷的长弓,此刻通体都环绕着雷光,似乎正在应和着主人的愤怒一般。 “奸邪宵小之辈,受死吧!”樊慎冷着脸再度拉开了沉重的长弓,他的手臂肌肉因为发力而绷紧,宽阔的肩膀与紧窄有力的腰身连成一线,仿佛也像是拉满了的弓弦一般。浓厚的黑色云层此刻已经遮蔽了天空,月亮彻底隐去了行迹,滚滚雷声与青紫色的闪电则在云层间跃动着,仿佛天地的威严都在此刻显现,要与这位司掌律法的灵兽一同诛恶灭邪一般。 “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乖乖束手就擒吧!”在狴犴一族的众多龙子中,还是张崇辉最先发现了中年男人的踪迹。他一边大声喊道,一边放慢了前进的速度,小心翼翼地接近着对方,警惕地关注着对方是否有暴起发难的意图。 “你们俩想对李锐锋那小子做什么?没这么容易就让你们把人拐走!”另一方面,顺着灵力的波动一路追寻而来的林天翔与江源两人也赶到了现场。眼见着李锐锋已经昏迷不醒,躺倒在了地上,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他们怒视着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与刚刚才晃晃悠悠站起身来的年轻女人,异口同声地高声怒喝道。 “欸,你不是狴犴一族的……你怎么也在这里?”林天翔转过头来,见张崇辉也正在一脸警惕地逼近着眼前的中年男人,不禁又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几族之间的年轻龙子们平时多少也有些来往,自然也认得对方的身份,只是一时之间,双方都还没回过神来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总之,先牵制住他们俩,族长大人的攻击马上就要准备就绪了!”张崇辉一边焦急地说着,一边与林天翔和江源两人一同,呈现出包夹的姿态,从不同的方向缓缓逼近了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与仍旧一脸呆滞的年轻女人。 “这可真是,越闹越大了呀……我并无意对龙族出手,还请你们代我向你们的龙主大人传话,就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反正我的目的,也很快就要达到了……”前有三名年轻的龙族精英步步紧逼,后有樊慎蓄势待发的致命一击,中年男人不由得也叹了口气,露出了颇为为难的神情。在短暂的僵持后,他带着有些不情愿的脸色,轻轻拍了拍站在自己面前,像是一直在保护着自己的年轻女人的肩膀,随即,一阵奇异的灵力便从女人身体中不断散发出来:女人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而扁平,似乎五官都被人用手重新捏成了一个平面一般,随即,她的身体也消融在一阵模糊的淡青色光辉中,只剩下一个大致的体型轮廓,并不停地拉伸变形起来。不过短短几秒钟的功夫,原本站立在众人面前,容貌美艳,前凸后翘,身材惹火的年轻女人,就彻底改换了形貌,变成了一个长相俊朗,五官轮廓还带着点少年稚气的年轻人,就连原本呆滞无神的眉眼间此刻也已经挂上了一模熟悉的懒洋洋的坏笑,赫然正是众人记忆中的龙族之主纪嘉泽。 “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兴师动众的样子?”站在众人面前的“纪嘉泽”歪了歪头,一脸若无其事地笑着问道,无论是语气还是神态,似乎都和本人别无二致。 “龙……龙主大人?您为什么会……?”张崇辉眨了眨眼,一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嘉泽?!你是什么时候……”林天翔与江源诧异地对视了一眼,不由得停下了逼近的脚步。 就连远远站在小楼楼顶上,正在准备射击的樊慎,脸上也露出了些许不解和困惑的神色,原本紧紧拉满了弓弦的手指也跟着松动了少许。 毫无疑问,这只是惑人心智的变化术,拖延时间的小花招而已。然而服从的本能已经深深铭刻在龙族的血脉中,纵然脑海中已经察觉到了异常,几名龙子的身体动作还是下意识地停滞了片刻。就在这转瞬即逝的破绽露出的瞬间,中年男人以迅捷的动作挥动双手,比之前浓郁了数倍的黑气顿时凝结成型,随即分为几股,朝着在场的龙子们袭去;甚至还有一股黑气腾空而起,凝结为阔翼长嘴的凶恶怪鸟的形状,朝着站在远处楼顶的樊慎猛地扑去。 “切……”樊慎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地松开了弓弦。没有完全完成蓄力的箭矢仍然带着惊人的力量,飞速贯穿了怪鸟的胸膛。怪鸟在发出一声哀鸣之后,迅速重新化为黑气四处消散,而箭矢则如同烟花般炸开来,一分为三,向着三位龙子的方向激射而去,射穿了纠缠着他们的黑雾。 “没事吧?”樊慎自楼顶一跃而下 ,朝着几名龙子站立的方向跑去。黑气和烟尘缓缓归于平静,几名龙子虽然咳嗽不止,周身也有几处轻伤与划痕,但看上去都并无大碍的样子。樊慎松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向远处望去,然而这时哪里还看得见中年男人的身影,甚至就连原本失去了意识晕倒在地的李锐锋也一并消失不见了。 “我们没事,族长大人,快去追那家伙……嗯……”张崇辉焦急地站起身来,正向朝着中年男人消失的方向迈步,却惊讶地发现一阵奇异的冰凉与麻木感顺着皮肤传来,他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摇摇晃晃了几下之后,又重新跌倒在了地上;而林天翔与江源虽然不像他看起来这样狼狈,但也都脸色难看,显然身体状况也多少出现了些异常。 “别担心,已经被鸣雷落咎击中过一次的恶徒,是无法逃脱我的追捕的。”樊慎一边扶着张崇辉坐起身来,一边皱着眉头打量着四周:因为刚才的爆炸声,雷鸣声与滚滚浓烟太过醒目的缘故,已经有不少附近的居民和酒吧街的顾客闻声而来,此刻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一脸好奇地打量着樊慎等人。 “先撤退吧,当务之急是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身体情况如何。”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樊慎很快就做出了决断,以惯有的沉稳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