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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月 第44节

    景昀道:“开凿密道用的多半是普通工匠,既容易控制,又方便灭口,杻阳宗怕他们走漏消息,肯定会派人监管,他们能在杻阳宗的监视下凿出一条小路来,很不容易了。”

    慕容灼一边在心中祈祷下面的路能更好走些,一边不由自主地扯住了景昀的袖子。

    这条狭窄的小道更加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虽然景昀根本不靠眼睛视物,慕容灼目力卓绝,但这漆黑阴森的环境还是让她心里发毛。洞壁潮湿,头顶水珠滴落,滴答声不绝于耳,更在无形中放大了心底的紧张。

    慕容灼手举夜明珠,想借珠光冲淡幽森的黑暗。

    察觉到慕容灼的不安,景昀背过一只手牵住她。

    抓住景昀微凉的手,慕容灼稍微安心,忽而又想起来到虞州之后在街边听的鬼祟故事。说的是有人深夜牵手行路,不知不觉发现手中牵着的人已经变成了鬼祟。

    慕容灼默默加快步伐,环抱住景昀一条手臂:“阿昀,我们说说话吧。”

    “你想说什么?”景昀任凭慕容灼抱住手臂,先一步绕过拐角。转过弯后通道稍微变宽,慕容灼总算能硬挤过来强行和景昀并肩行走了。

    她松了口气,一时忘记自己想说什么,又绕回了原先的话题:“阿昀,你把卜算的口诀告诉我吧。”

    “你不是学不会吗?”景昀问。

    慕容灼说:“我好奇呀。”

    景昀当真给她背了一遍,慕容灼跟着念诵:“然后呢?”

    “念完口诀,然后心中向一位道门承认的仙神祈祷,这就是全部流程了,接下来抛钱币。”

    慕容灼问:“我可以向你祈祷吗?”

    景昀:“……也不是不行。”

    这条小道显然借助了山体内本来的裂缝洞窟开凿而成,忽宽忽窄。窄如入口处,景昀和慕容灼要想自由转身,都必须将身量缩小;宽的地方足以容三个壮汉并肩走过。这就导致了景昀一直稳定走在前方,但慕容灼必须忽前忽后位置不定,看上去十分忙碌。

    景昀一边朝下走,一边默默计算位置。待到再次要转弯时,她忽然伸手拦住慕容灼。

    慕容灼收势不及,咣当撞上了景昀,哎呀一声捂住额头,从景昀身后探头张望。

    “嘶——”

    转过拐角,眼前豁然开朗,穹顶拔高山石变向,赫然便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山洞中,满地都是累累白骨。

    慕容灼只觉得面前这骸骨堆积的景象分外熟悉,迅速抬手捂住眼,从指缝中辨认半晌:“这些好像是人骨头。”

    景昀示意她低头。

    慕容灼莫名其妙地低下头,一个惨白的人头骨躺在她脚边,骷髅黑洞洞的眼眶正和她亲切对视。

    慕容灼:“啊啊啊!”

    满地白骨累累,景昀却准确地避开了所有散乱的骨骼,径直走向山洞角落里几具堆叠交叉在一起的人骨,挥了挥袖子。

    清风乍起,轻柔而平稳地将那几具人骨拂落,没有半点声响和损伤。

    人骨落下,一口二尺见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箱子出现在景昀面前。

    她再度一拂袖摆,咣当一声重响,箱子的箱盖应声翻开,在不远处慕容灼手中夜明珠的照耀下映出了绚丽的色彩。

    箱子里铺了一层金玉珠宝,下方是小半箱金错刀。

    慕容灼举着夜明珠,小心翼翼走过来,立刻哇了一声:“好漂亮!”

    作者有话说:

    明天金错刀单元完结,所以明天那章应该比较长。

    周末晚十点前更新,每天双更合一日六,鞠躬。

    第43章 43 金错刀(十四)

    ◎师兄留在这世上的痕迹,正在一点点消磨。◎

    引得慕容灼发出赞叹的, 是一把短剑。

    它周身并无多余装饰,甚至连剑鞘都没有,剑柄空落落的, 更没有镶嵌珠玉灵石, 可谓朴素到了极点。

    但它就那样静悄悄地躺在金玉珠宝之上,剑身明净如秋水。箱盖开启的那一刻,它在漆黑的山洞里也映出了夺目的光华, 将那些金玉衬得黯然失色。

    云罗后,景昀的睫羽轻轻颤动。

    她识得这把剑,这是玄真元年她即位时,齐国国君齐臻献上的贺礼。

    ——齐国天子剑,扶光。

    同年,妖狐王女奉命潜入九州, 于玄真二年掀起玄真初年最早也是最大的一起妖族动乱, 死伤逾千, 齐国国君及随驾重臣遇难。

    江雪溪亲自回了齐州,送他最后的亲眷一程。

    待江雪溪再度回到道殿的时候,景昀将扶光转赠给了他。

    耳畔慕容灼的声音传来,带着隐隐的疑惑:“你师兄的收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那些开凿洞窟的工匠们偷运出来的?”

    她自言自语,满脸疑惑:“不对啊, 那他们怎么会死在这里?”

    景昀却已经无暇去听慕容灼说什么了,她的神识长久停留在扶光剑上。

    她对着这把剑, 慢慢闭上了眼睛。

    师兄很少将扶光拿出来, 这把剑对他来说论等级远逊于历代正使传承的三尺剑, 论顺手又远不如碧水芙蓉和春风渡。它能列入江雪溪的收藏之中, 其实是因为扶光本身的意义。

    它是齐国天子剑, 是江雪溪最后一个亲眷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忆。

    这一刻, 景昀看着箱中堆积的宝物,不知是不是从江雪溪神魂碎片上剥离的那一点神魂还没来得及融合的缘故,她的识海深处忽然升腾起钝重的疼痛。

    师兄留在这世上的痕迹,正在一点一点消磨。

    .

    山洞虽不算太小,但也不算很大。景昀和慕容灼各自分工,开始查看整个山洞。

    慕容灼拍拍手转过身,看着地上的白骨咋舌:“这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啊。”

    景昀在石壁前陷入了静默,她的神识外放,一点点探过去,还能分神回答慕容灼的问题:“十八个。”

    累累白骨不好分辨,数头骨就知道了。

    景昀的经验比慕容灼丰富许多,哪怕靠神识探知不如眼睛视物方便,仍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部分白骨上奇异的痕迹。只需寥寥几眼,已经足够景昀在脑海中勾勒出此地曾经发生过的可怖争杀。

    ——为什么呢?

    景昀心里转过了很多念头,却没有说出口,她的神识掠过石壁,最终在角落里停顿住了。

    “殿下。”

    慕容灼闻声回首,足不沾地凌空而来,落地时险些踩到一堆骨头,情急之下抓住景昀的袖子才站稳:“有什么发现?”

    堆叠白骨掩映的角落里,石壁潮湿,因而东一片西一片生出了青苔。青苔上方,石壁上有着凌乱的刻痕。

    “十月初八。”慕容灼念出声来,“我们不敢走另一条路,杻阳宗会杀了我们,只能寄希望于挖开……挖开什么?这里看不清了。”

    “十月初九,食物吃完了,很饿,老周他们继续挖掘,于三带着四个人罢工了,还企图搜我们的身,看看我们有没有私藏食物。”

    “真的好饿啊,老周和于三带着人打起来了,我不行了,我快要饿死了,接了山洞里的几滴水喝,更饿了。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当初就不该离开家。”

    “……”

    “十月十一。”

    这行字刻痕非常凌乱,凌乱到慕容灼每念一个字,都不得不仔细辨认半晌:“……这里应该是写,在昨日的争斗中死了三个人。”

    “十月十三。”

    刻痕更加凌乱了,其中还夹杂着大量毫无意义的谵妄呓语,仿佛一个梦游的醉汉拿起石头,在石壁上刻下混乱的话语。

    慕容灼艰难地辨认:“继续挖掘,希望在死亡来临前能见到太阳?”

    她的声音忽然停住,怪异的感觉从心底浮出水面。慕容灼僵硬地转头去看景昀,悄悄咽了口唾沫。

    慕容灼自己辟谷,不代表她没有常识。

    挖掘这种事对体力消耗可想而知,刻字的人说,从十月初九就断了粮。即使是青壮年,饿上几天只靠山洞中露水维持生命,也必然奄奄一息毫无力气。

    那为什么十月十三,他还能参与挖掘?

    慕容灼低头,只见下方依然存在凌乱刻痕,一行行延伸,直至被青苔淹没。

    一个非常恐怖的念头升起,慕容灼面色微微发白。裙摆随着她蹲下的动作垂落,不远处就是白骨,她伸手去拢住裙摆,目光一瞥之间掠过不远处几根骨骼,牙关开始打颤,猛地缩到了景昀身边。

    “牙印……”慕容灼指着那根疑似大腿骨的骨骼,“那是人的牙印。”

    景昀没有开口,只稍稍拍抚她的肩膀安抚,神识迅速掠过余下刻痕,心中已然弄明白了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旧事。

    那是放在话本里也非常老套的剧情。

    逃亡、背叛、挣扎、绝望。

    一群被杻阳宗秘密抓捕来的工匠,密道打通后他们不知用什么方法在杻阳宗眼皮底下拿走了部分江雪溪的收藏,而后携带着这些宝物准备从小路逃离。

    然而逃离的过程中,有部分工匠起了贪念。于是盗走了宝物的大部分——事实上,对于高位修行者而言,金玉珠宝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箱子里这些东西甚至称不上江雪溪的收藏,无非是随意拿来摆着装饰洞府的玩意,扶光是其中唯一的例外。

    那些盗走宝物又逃离的背叛者们,或许害怕遭到报复,又或许害怕消息走漏杻阳宗下杀手,于是他们逃走的时候,还堵死了其他人的路。

    前路堵死,后路折回去可能会被杻阳宗发现。这群人只能留在山洞里,试图挖出一条生路来。

    饥饿、冲突、死亡。

    这些在冲突中存活下来的人,最终还是没能挖出那条通向日光下的道路。他们饥饿绝望到了极点时,曾经折回主路,哪怕被杻阳宗发现一剑杀死,也好过活活饿死在这里。

    他们只求速死,但连这个最后的愿望都没能实现。

    ——那时,杻阳宗已经搬空了拂微真人洞府中一切收藏,而后封死洞口,将主路通向山外的唯一退路也堵死了。

    或许是饥饿无力的缘故,最后一行刻痕已经非常浅淡了,刻下这行字的人满怀愤恨地刻下了卷走宝物、封死退路的叛徒们的名字。

    慕容灼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阿昀,他姓赵。”慕容灼死死盯着看了半天,凭借凤凰过人的目力在脑海中描摹出了这几个字的轮廓,“赵大虎!”

    “你说他会不会是那个赵老爷?”

    “有可能。”景昀说。

    她似乎还想说话,但下一刻扬起了眉梢,示意慕容灼不要开口:“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