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偿因果

    

偿因果



    入夜,除了还起不了身的唐元,几人趁着黑,秘密潜进废弃的大殿中。

    那些人耳将将来得及被挖出,却没机会运出去,因此被三皇子藏在了地道里,等着天使走了再处理,好歹那地方隐蔽,只消将上面的玉椅归位,轻易不会发现。

    可这动静瞒得了天使,却瞒不过一直在王府里的几人,因此十分轻易就知道了藏耳的地方,趁着无人摸了进去。

    为了不欲盖弥彰,正殿连额外防守的人都没有,倒方便了他们。

    等十六也被李玄慈护着进入地道后,立刻被那股味道冲得掩住了鼻子。

    这下省了寻摸的功夫,顺着这味儿,都能找到那堆人耳。

    何冲早提了火折子照亮,他将上面罩的黑布一掀,忍着恶心,凑近去看那耳朵。

    那玩意似乎离了土之后,瞬间枯萎了一般,不再是之前灰白参半的颜色,反而乾涸下来,如被吸食完血肉的空壳,皱巴巴的。

    何冲有些称奇,蹲下来继续看,金展在一旁十分顺手地接过他手中的火折子,替他照亮。

    然而金展到底太高了些,举得也远,何冲唤了几次,不耐烦地伸手扯着他腕子往下。

    何冲动作猛了些,一下子落了些火星下来,谁料到,这火星落到人耳上,迅速燃了起来,不止那一处,反而飞快地连着其他的人耳也一同爆起火星,泛起黑色烟气,极为呛人。

    这下变故来得可谓突然,好在几人反应迅速,李玄慈出剑,用剑锋将着火的人耳一下斩落一旁,何冲和金展立刻将披风覆盖其上,不停踩踏,才不致使火星爆开之势蔓延。

    好家伙,这、这是..何冲还未说完,十六已经掩鼻说道:硝石,这是硝石独有的气味。

    他们道门中人,金石之道最是熟悉,只不过之前这人耳腐败的气息混着土腥实在太重,将硝石之味掩盖过去。

    但是为何这些人耳上会有硝石呢,难道又是什么邪门术法?金展有些疑惑地看向何冲,后者闻言苦思,却始终摸不着头脑。

    除了术法,还有一种可能。李玄慈开口了,那些老鼠运进京里的,不止人耳,还有黑硝火药。

    对啊,活人进京惹人注意,火药要运进京城更是难于登天,若说活人耳要靠老鼠遮掩,火药硝石就更要遮掩了,这两样东西是一起被老鼠悄悄运进来的,所以才会沾染上硝石粉末。十六有些振奋,果然被他们找到线索了。

    接着几人又往里走,将囚人的密室,还有之前的地道岔路全查了一遍,那个老鼠挖出的地洞也由何冲跟金展去探了。

    然而回来的时候,二人却摇摇头,何冲说道:再往里,出去后发现直通了旁边内河河道的一处乱石,他们若是从水路逃的,气息怕是全被水给吞了,我方才试了追踪术,也没管用。

    十六安慰道:好歹今日也寻到线索了,火药这东西不比别的,运输储藏要求都极严格,想来他们运来的量也不会少,只要知道了这一点,不愁找不到。

    总算也有收获,几人今夜便先偃旗息鼓,先行返回房中。

    次日,总算有了些好消息,唐元似乎好了些,总算能起身了,可刚刚能动,他就要出王府,回京郊的小院去。

    师兄妹不知如何劝,到底拗不过师父,最后只好从了,临别前,李玄慈独自去同三皇子打了招呼,回来时神色莫测,只道了句回去再说。

    一路上,除了马车外隐隐的马蹄声,车内一片静,十六怕吵着师父休息,亲守在旁边,也不让人说话。

    这次,李玄慈难得听话,在十六竖起胖指头嘘声时,除了挑一挑眉毛,倒真的未多言。

    他们速度放得慢极了,等能望见小院时,沿路的青瓦上映着斜日,炊烟已暗,连老牛都早已归了家。

    何冲殷勤在前,将门一把推开,才后知后觉门竟然没锁。

    可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人,让他顾不得计较门锁了。

    院中立着一个娉婷身影----钩星。

    何冲立刻拔出剑来,血色冲上耳朵,怒斥道:妖女,你还敢现身,我今日便要取了你性命。

    钩星却不以为然,只浅浅勾起一笑,髻云弄黑,发上金色鬟凤低垂,轻轻点在额上,愈发趁得那双眼似星子,亮极艳极。

    小道士,我不是来找你的。钩星开口,不再有此前那番少女姿态,明明容色依旧,却多了几分沧桑之感。

    唐元。她唤道,今日,总归是咱们的了结,你还要躲着我吗?

    何冲听她直唤师父名讳,气得要上前,却被一只青布衣袖拦住了。

    唐元不知何时已经下车,此刻支撑着靠在门上,强忍着咳了两声,才轻声说道:是该有个了解了。

    钩星笑了下,笑得极美,出口问道:你可还记得,今日是什么日子。

    唐元未答,只瞧着她。

    直到他那双眸子瞧得钩星的笑越来越浅,最后几乎支撑不住,才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一般。

    是我第一次遇着你的日子。

    只这一句,就将钩星的眸子逼出些亮来。

    她也并未遮掩,反倒放肆任着眼角湿润,吐出一句,没想到你还记得。

    随即话锋一转,可你记得又如何呢,我今日,还是要取你性命的。

    这话一出,将十六和何冲俱是一惊,何冲连忙上前护着师父,十六也跌跌撞撞要去师父那,被李玄慈扶了肩,说了句放心,便替她拔了剑。

    可还不待二人说话,唐元先开了口。

    你放心,我今日来,便是让你来杀的,我死之后,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你自可离去。

    师父!十六和何冲又惊又恐,却被唐元抬手止住,他语气平淡,却十分坚定。

    听话,这是为师的命令,你们不许不从。

    十六和何冲犹要说话,却见钩星笑了起来,笑声甚大,却无端端带着些凄凉。

    如今你倒装起这副模样,迟了,早就迟了,我最恨就是你这副样子,既然无情,何必慈悲。

    接着,她转向其余几人,对着何冲与十六,说道:你们的师父,中了我的毒,我亲自喂了十数年的心头血,喂出来的奇毒,全天下没人救得了,他今日必是要死的,你们伤心不伤心?

    说着,她伸手向发间,那闪着金光的鬟凤,转瞬之间成了一条细蛇,盘绕在她腕上,正是之前她唤过的金蛇千千。

    何冲先是愣了下,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我杀了你!,便要上前,却被唐元的剑鞘一下子敲在膝弯,半跪在地。

    师父!十六叫了一声,声音并不大,却抖得很。

    她这辈子在意的人不多,亲缘也不多,若真要失去,如剜心肺,痛不欲生。

    唐元瞧了眼他最小的徒弟,这个他从不过猫大的毛豆丁,一手养大的徒弟,语气终于带了些柔软,别怕,如今你已有人照顾,我很放心。

    李玄慈早在十六暗暗发抖时,便围住了她,此刻他并不看唐元一眼,只轻声对十六说:你想让他活,就没人能让他死。他抬眼看了眼唐元,又说道:包括他自己。

    唐元有些无奈地笑了,徒弟找的夫婿太有本事,能护得住十六,却也说不定真能拦得住他。

    他换了语气,再次开口,这是我种下的因,如今不过偿还自己结下的果,有何不可。

    为师教过你们,天地万物,道法自然,不可强求,不可妄念,悦我者,迎之,逆我者,纳之,一切皆有因果。

    今日,到了教你们最后一课的时日,莫让我失望。

    短短几句,便让两人说不出话来,只余泪光。